影評

道阻且長,行則將至:
評《大雄的宇宙小戰爭2021》

幸福的铜锣烧

電影《哆啦A夢:大雄的宇宙小戰爭2021》上映這幾天引發的爭議不小,喜歡這部電影的人很多,但是覺得這個電影拍得很差的人也不在少數。如此一來,中肯地去評論這部電影是有頗有難度的。因此筆者並沒有在上映的第一時間撰寫影評,而是收集了不少粉絲反饋的意見,以期能夠以普遍存在的共識為基礎,從主創團隊的角度出發,試分析這部電影的亮點和不足背後的成因。

這次電影的亮點真的不少,如果你因為看到網上的差評還在猶豫要不要去看,那麼筆者強烈建議你先沖了再說,因為電影絕對是值得一看的。

這次電影的作畫很有水準,特別是靜香畫的非常的好,幾乎每一幀都很完美,可以說這部電影就算光看靜香一個人也值了。我們不難看出總作畫監督丸山宏一對靜香的重視,而區別於水田版初期總作監金子志津枝筆下靜香的可愛特質,丸山宏一筆下的靜香更有一種嫵媚感,看完之後給人一種想要給靜香小姐當狗的感覺。

經典的「靜香出水」分鏡與舊版幾乎一致,靜香在運動的過程中逐漸變大、突破坦克的形變作畫也同舊版一樣非常精彩,可以看出製作組照顧舊版觀眾的努力。

藝術就是爆炸!激烈的宇宙空戰毫無疑問是本次電影的一大看點,而這部作品並沒有辜負觀眾的期望。電影不僅在空戰部分安排了此前《哆啦A夢》電影中很少出現的馬戲,而且爆炸特效作畫從頭至尾都保持著高水準,這與本次電影的特效作監們的努力是分不開的,其中不可不提的一位就是遠藤正明,電影剛開場激烈的戰鬥畫面就出自他之手。遠藤正明是業界首屈一指的特效作畫大師,曾經參與《阿基拉》中核爆那一段的特效作畫。而本作的另一位特效作監桝田浩史,是《火影忍者》和《哆啦A夢》劇組的老人物——《大雄的恐龍2006》中恐龍獵人轟炸激流中的木筏、《大雄的新魔界大冒險》中大雄掩護美夜子的戰鬥爆炸橋段皆出自於他之手。

新版電影在分鏡方面,也有一些可圈可點之處。

例如當帕比剛剛見到大雄等人時,分鏡安排以帕比的視角看周圍一圈巨人,讓人感覺非常出彩。而在影片高潮部分,當因縮小燈失效、大雄變成「巨人」站起來時,分鏡安排了大雄的頭逐漸升起的畫面,顯然是捏他了《進擊的巨人》的名場景,而且當時大雄的鼻子甚至也在噴蒸汽。

得益於良好的原作基礎,新版在靜香和小夫的人物塑造方面也是比較成功的,靜香就不用說了,巾幗不讓鬚眉。小夫技術高超、雖然怯懦卻最終選擇加入戰鬥的轉變也表現的很到位。但是這也是有爭議的地方,不少觀眾認為新版已經增加了飛船上帕比和小夫「夜談」環節,按理說小夫之後應該不會再逃避了,但是小夫後來還是有所反覆。這裡的改編也是見仁見智的安排,可能這也符合小夫優柔寡斷的矛盾性格。說到這裡,水田版有的時候確實更習慣於依賴台詞推進角色的情感互動,總是出現的「夜談」環節就是這種路徑依賴的一個典型表現。

電影在開頭大家拍攝電影和進入皮利卡星首都的橋段採用了特攝與動畫相結合的手法拍攝,部分場景使用了專門製作的實體的沙盤和建築模型,這也算是一個比較有新意的嘗試了。

但是這個電影也不是什麼水桶片,它的缺點與優點一樣很突出。而且相較於舊版而言,新版對於情節做了不少改動,雖然說看得出製作組想要去對原作中的一些不足進行補完,但是似乎部分改動導致了這部作品在觀感上相對而言不太合理。作為一個翻新作品,如果在觀感上反而不如舊版,那麼有很多觀眾不願意去買帳也是很自然的了。

第一個問題是新版的節奏安排不是很合理。

《哆啦A夢》電影的傳統敘事模式是從日常開始,隨著故事的深入,才逐漸出現了非日常的要素:舊版中大雄在片場撿到奇怪的飛船,胖虎、小夫和出木杉在錄像帶中找到兔子,因為機緣巧合,五個人才進入了日常與非日常的交界,他們並不是一開始就準備「組團冒險」。而在新版中前期日常的橋段被大大簡化,製作組可能是希望能夠將更多的時間放在冒險階段中。這個思路其實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問題在於新版被延長的後半部分並沒有交代更多的劇情信息,相較於舊版五人組在自由同盟地下組織直接被捕,新版的五人僅僅是蹦躂了更久而已。因此總的來說是前期劇情信息放得很快,後期劇情信息卻放的比較緩慢。這樣的節奏的安排可能會讓許多適應了舊版敘事節奏的觀眾感到不適應。

第二個問題是新版加入的支線劇情完成度太低。

相較於舊版大雄與其他人一起被捕,新版安排了大雄孤身逃出PCIA總部的支線劇情,也許很多觀眾會以為新版將在後面給大雄安排重要情節,然而大雄在後續並沒有發揮什麼作用。讓人感覺大雄孤身逃出這條支線設置的意義不明。有一個猜測:製作組可能為了最後大雄和帕比一起掉下樓,然後大雄變成巨人的效果而提前包了一盤餃子。總之,這條支線的完成度是不夠高的。

新版還加入了帕比的姐姐皮娜這一角色,副主角兄妹設定也是水田版電影這幾年以來的標準配置了,無論是《新恐龍》中的丘和繆、《探月記》中的露卡和露娜、《金銀島》中的弗洛克和塞拉皆是如此。但是本作中新增的皮娜除了被用於引誘帕比自投羅網之外作用非常有限,製作組雖然有意想要通過皮娜引出帕比的家庭與經歷,但是又交代的並不充分。因此新加入皮娜的這條支線的完成度同樣是不足的。

第三個問題是作為故事主角的大雄演技用力過猛。

可能有不少觀眾對新版大雄全程過於誇張的演技感到不適,比如說大雄在發現靜香被抓走之後趴在地上抓住小夫的腿哭著求小夫幫忙,不少人覺得這裡大雄的形象有些崩。也許在製作組是想通過大雄這樣一個誇張的動作去表現大雄為了去救靜香願意放下自己的尊嚴。但是大雄的演技相較於舊版確實過於誇張,而且這裡偏廣角的俯拍的鏡頭設置可能也讓觀眾產生了與大雄的隔閡感,難以與大雄共情,或許這裡設置為特寫鏡頭拍攝的話效果會好一些。

這裡談談水田版《哆啦A夢》電影一貫對人物的誇張化表現。相對於大山版來說,水田版電影的角色仿佛一直處於表演的狀態之中,幾乎無時無刻地在強調自己的性格和特質[1]。顯然,從商業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安排能夠讓觀眾更快速地了解角色的性格。但要深究這種現象的起因,我們要回到水田初期由渡邊步執導的時代:藤子老師在世的時候由芝山努所執導的電影在分鏡、演出上顯得很理性,並且一般通過有沉浸感的場景與接二連三的冒險將觀眾的注意力集中在冒險上,而角色的性格和情感則是在冒險的過程之中自然流露的;但是渡邊步則是更傾向於將注意力放在角色特質的展現上,並且通過搞笑戲以及誇張的情感流露,讓角色「不再為了動而動,而是為了角色性格和情緒特徵而動」。他對於做輕喜劇的偏好,以及他早期擔任《哆啦A夢》五大感動中篇監督的經歷,都使得在他執導的電影更加強烈地依賴對角色的個人特質的表現。而對於渡邊步之後的電影製作者來說,學習藤子將重點放在冒險上是一件很難的事,因為這需要足夠的想像力作為支撐,而業界這些年來畫出來的「異世界」幾乎都是千篇一律。他們學不了藤子去學渡邊步的話,如果不抓住渡邊步執導的精髓,做得不好的話搞笑戲會顯得誇張,煽情戲又會顯得刻意,最後大雄的形象就變成了一個「鬧騰的小孩子」的狀態[2]

第四個問題是本該嚴肅的橋段中不合時宜的搞笑戲。

新版電影在劇情進入了十分緊張的部分時,大雄還被安排了直接向PCIA士兵問路、莫名其妙弄丟了石頭帽、甚至莽撞地衝進刑場這些看起來甚至是有些愚蠢的操作,讓一些喜歡大雄的觀眾很不買帳。顯然製作組是希望角色的行為能夠多一些喜劇感,但是把這種插科打諢的情節安排在最緊張嚴肅的橋段里、安排在主人公大雄身上,似乎就顯得有些怪異了。而在最後的決戰階段中,大雄等人擊傷PCIA戰艦的方式是用手不停地拍打PCIA的無人坦克,將無人坦克當做手槍向PCIA的戰艦發射炮彈,此處搞笑戲的安排完全消解了戰鬥的嚴肅性,起到的效果並不是太好。

一般來說,《哆啦A夢》電影遵循著電影前期搞笑、中期認真、後期感動的三段式節奏,即前期為了引出故事可能會大量安排搞笑戲,而中期為了解決問題,角色往往會進入相對認真嚴肅的狀態,搞笑戲會少一些。後期隨著冒險的完成、角色之間羈絆的加深,氣氛也由嚴肅轉變為感動。但是如果在中期本該嚴肅的階段加入過多的搞笑戲,就容易顯得非常不合時宜。

第五個問題是部分改動情節並不十分合理。

帕比歷經千辛萬苦抵達了自由同盟的基地,後來卻一聲不說地擅自離開基地,為了救自己的姐姐而自投羅網。這個改動情節按照常理確實是有點令人匪夷所思,但這也並不完全是新作的問題,因為舊版本身也就是一個樸素的、以政治外皮對現實取材的商業娛樂童話,也是經不起嚴肅推敲的:既然原作中帕比十歲就可以當總統,那麼新版中帕比為什麼不可以為了姐姐去「極限一換一」?而且電影中無數次提到帕比似乎是想要做一個「聖人」,他從不食言,哪怕對於敵人也是如此,甚至幾乎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這樣天真的人都能夠成為總統,那麼他會願意去為了姐姐拋下戰友,選擇無謂的犧牲似乎也很正常。

我們倒不如思考一下為什麼製作組要給新作安排這樣的情節呢?往前追溯,這是因為在舊版中帕比為了救靜香,在地球上已經跟PCIA「極限一換一」了。而新版的製作組不希望帕比那麼快地被抓走,想要讓帕比和五人組在一起在多呆一段時間,藉此能夠刻畫他是怎麼當上總統的、又有著什麼樣的家庭,而且還要給帕比足夠的時間讓他明確地表達不願意地球人介入的想法。根據此前披露的訪談,此處的改動體現了製作組對於原作的思考:帕比在原作中的人物形象是否過於單薄?帕比接受地球勢力對皮利卡星事務的介入是否合適?顯然,新版的製作組是為了彌補原作中的不足而對劇情做出了改動,結果這樣的改動引起了連鎖效應,導致劇情變為帕比在地球被救下來了,但故事發展又需要帕比被PCIA抓住,最後製作組只好利用皮娜這個角色讓帕比自己自投羅網。這樣的安排確實很不合理,但是對於這樣明顯很不合理的安排,我們不能僅僅將責任歸咎於新版腳本的問題,因為原作本身的設定其實在認真考量後一樣是有邏輯上的問題的。

在新版新增的吉爾莫亞將軍的加冕儀式橋段上,為什麼PCIA讓帕比直播喊出號召反對獨裁的口號後才掐斷直播?這樣的處理確實顯得不太符合現實,而是更加偏向浪漫主義。根據此前的訪談內容來看,這種安排同樣是體現了製作組對於原作的思考:帕比到底有沒有再次奪取政權的正當性?原作中似乎並沒有很好地體現這一點。因此新版製作組希望通過帕比公開號召的革命,讓皮利卡星的民眾與帕比展開互動,展現帕比在皮利卡星民眾中的聲望,以此去顯示帕比和五人組行為的正當性。但是這樣的安排相對於舊版卻欠缺了真實性,因為舊版中帕比是在秘密審判的法庭上慷慨陳詞的,一般而言在法庭上被告人可以根據自己的意志作最後陳詞,這是很常見的情況[3]

第六個問題是在情節的銜接上不夠完善。

無論是新版還是舊版,主角團最終翻盤靠的都是一個意外——縮小燈失效了。然而對於舊版來說,這個意外的發生是有提示的——當舊版在五人組潛入皮利卡星時,因為哆啦A夢拿出的透明噴霧和獵豹加速液兩個道具都有時效限制,所以哆啦A夢有一句台詞是「哪有道具是沒有時效的啊」。但是不知道是否因為新版製作組覺得大部分觀眾都知道最後的情節,因而取消了這句台詞,這就使得最後縮小燈失效、主角團翻盤的劇情變得更加生硬了。

在舊版當中,PCIA是通過分析沉入地底的坦克才發現了坦克的弱點,而新版則完全取消了這一橋段,不知為何PCIA就發現了應對坦克的方法,這也顯得新版在相關情節的銜接上不如舊版。

第七個問題是新版小夫坦克的表現問題。

新版小夫的坦克拋棄了舊版中對於軍模的刻畫,小夫仿佛由一個軍模製作者變成了一個機械技師,這一點著實是令不少觀眾感到有些遺憾的。舊版中對於小夫軍模細節表現的廚力,因為連接了現實與幻想而更加具有SF感——熱衷於模型製作的人誰沒有幻想自己製作的軍模能夠在真正的戰場上大顯身手呢?藤子在他的作品中經常很精心地描繪日本青少年熱衷的軍模製作,並且用哆啦A夢的道具將日常生活中的軍模點化為在SF世界中大顯身手的兵器,《遙控模型海戰》、《大雄的宇宙開拓史》等故事都是很鮮明的例子。

而新版中小夫的坦克雖然在機械設計和運動複雜度上做到了平衡,但是坦克的造型明顯不符合小夫作為專業模型玩家的偏好,也很難想像電影中兒童色彩過於濃重的坦克會是小夫的作品。而且在坦克戰鬥場面的分鏡上,新版也並沒有很好地表現出坦克應該有的壓迫感。

總的來說,《大雄的宇宙小戰爭2021》是一部亮點與槽點都非常明顯的電影。製作組確實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最終呈現出的效果似乎有些弄巧成拙。當我們將新版與舊版進行對比的時候,也不必過高地吹捧舊版,可以說新版出現的許多問題正是來源於製作組想要解決舊版存在的問題的欲望。

雖然水田版《哆啦A夢》電影在2017年的《南極冰冰涼大冒險》展現出了擺脫窠臼的魄力,也在2020年的《新恐龍》上取得了很大的突破,但是《宇宙小戰爭2021》仍然顯示出水田版電影此前不少問題的慣性。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因為這部作品有舊版作為對照,我們才能夠更加清晰地看出這部作品、乃至水田版電影作品一貫存在的一些問題。我們相信這些年來水田版電影已經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但同時也不能否認的是,水田版電影在未來需要走的路仍然很長。

參考資料

  1. ^ 「二重夢境」在stage1st論壇的評論
  2. ^ 「Eubel」在stage1st論壇的評論
  3. ^ 小學館. 哆啦A夢漫畫選「電影哆啦A夢:大雄的宇宙小戰爭 2021」重新啟動!特別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