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秋的第一杯摩卡
「哦，所以，你最近聽歌的品味又變了對嗎？」
下午三點半一直都是咖啡館比較悠閒的一段時光，兩點半前工作上學的客人們已經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而下午四點小姐妹們的下午茶聚會距離現在也還差了那麼一點時間，所以，作為咖啡館店長的我也算是有了一絲的空閒。而只要一有空閒和機會，我幾乎總是會選擇和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咖啡館的常客，哆啦克里斯在一起坐一會。
通常來說我們坐在一起會彼此開開玩笑聊聊天，但有時實在沒有話題可聊時，我們就會各自做點自己的事情，比如說我看看書或者他品嘗一杯店裡推出的新款飲品，或者就像現在這樣：我在欣賞我自己新塗的酒紅色指甲，而他則戴著自己的耳機聽他喜歡的音樂。
「靠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換了新歌聽？」我面前淺灰色的機器貓一下子就摘下了耳機，一臉狐疑的模樣有著一種別樣的帥氣，「你又在我腦子裡放了幾條蛔蟲鴨，安~娜~貝~爾~~」
「我聽到了啊。不知道是你耳機還是手機飄出來的。」我仍舊欣賞著我塗的指甲，但是這回我把它們放在了下午和煦的陽光下。你真的應該親眼瞧瞧的，指甲油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了極為典雅的色彩，就像是我自然卷的長髮一樣，「前段時間你還在聽電子鼓的，今天就換成低音炮了。」
「啊該死，肯定是我的藍牙耳機信號不太穩定。」克里斯抱怨了幾句，但是酒紅色的眼瞳中卻仍然注滿了對於剛剛聽的音樂的欣喜與肯定，就像是氤氳著霧氣的山間溫泉被晨風拂來的玫瑰花瓣點綴了一番，「安姐，您這咖啡館的路由器該換了吧？客人我的音樂體驗可是有點不滿意的哦？」
「承認了吧，該換的不是我這路由器，是你的藍牙耳機。」我終於從我指甲的色澤當中跳脫了出來，一手撐著臉，另一隻手撫弄著我的長髮說道，「你這耳機這周漏音的次數，你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別吧，我記得這周也就漏了四次音？」說著，克里斯反倒認真了起來，經過一番努力，兩隻圓圓的手總算都比起了剪刀。看到這一幕，我們倆都不約而同地肆意笑了起來，「要不別戴耳機了，咱公放吧？」說著，克里斯把耳機徹底摘了下來，放進了自己的耳機盒裡。
「要不，」我伸出食指把他的耳機盒移了過來。這耳機盒是黑紅配色，搭配著狂野的骷髏圖案和細鏈條，看上去和克里斯的音樂品味高度一致，「咱們別聽音樂了，來喝杯咖啡。客官意下如何？」
「正有此意。」除了聽電子音樂，作為重度咖啡患者，品鑑咖啡是克里斯來到我的咖啡館絕對會進行的消遣活動，「那麼，貴店今日有什麼咖啡推薦嗎？」
正在這時，窗外經過了一位少婦，幹練的盤發端莊大氣，簡約的妝容很切合時下的秋日氣氛。但是真正吸引我的是她的著裝：古典的馬丁靴和純色大衣同為淺卡其色，像是在馨甜的花香中緩緩融化的巧克力；而在大衣裡面，作為內搭的毛衣則是明亮的乳白色，宛若添加了蜂蜜的上等牛奶。
我一下子就有了答案。
「那麼這位客官，今日的咖啡推薦是——」為了營造氣氛，我故作停頓，「深秋的第一杯摩卡咖啡。」
「啊，摩卡咖啡嗎？雖然四天前才喝過但是……我不介意今天再來一杯。」說著，克里斯拿起手邊的深紅馬克杯，一口氣喝光了半小時前我倒進去的冰檸檬水，「不過可以稍微說說推薦的理由嗎？或者說理由就是……深秋？」
「當然是為了紀念即將逝去的秋季。」我伸出食指解釋道，「摩卡咖啡添加了黑巧克力醬和鮮奶油，同時具備了咖啡的醇，巧克力的稠和牛奶的甘。而深秋，雖然溫度降到和寒冬差不多，但是比起荒涼冷漠的寒冬，景色還算豐富。摩卡豐富的味覺層次可以和這樣子的深秋打一個平起平坐。」
「哇，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有新意的解釋。」克里斯贊同道，「而且……摩卡相比其他咖啡，甜度也比較高，身處深秋這種容易傷感的季節，喝上一杯心情也會好很多吧？」
「說的不錯。」我點頭道。說罷，我轉身向著在吧檯旁邊掃地的女侍者招呼了一聲：「嘿，珍妮特？」
「西西姐，有什麼吩咐？」 珍妮特輕盈地走了過來，宛若唱歌一樣問道。西西莉是我的姓氏，容易看出來，在大家都相熟的環境當中她顯得相當放鬆。
「上咖啡~給我們的回頭客來一杯摩卡。記得加我們店的秘方哦。」我向珍妮特眨了眨眼，她隨即心領神會，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珍妮特，忘記告訴你了，我喜歡你今天薑黃色的頭髮。」我衝著她的背影喊道。不得不說，她新染的頭髮確實很好看。
接著便又是一陣沉默，克里斯拿過那個深紅色的馬克杯在上面輕輕地敲擊，從神情上看，似乎被清脆的敲擊聲吸引住了。我自覺無聊，便轉過頭到處觀察。店裡暖色調的頂燈燈光似乎比平時暗；三號桌旁邊的窗戶灰濛濛的，好像該擦了；大門口的玻璃門打開了，剛剛我在窗外看到的盤發女郎走了進來。
「嘿，克里斯。」雖然我也不想刻意挑起話題，但是當你進店打算小憩一番卻發現有人在到處亂看時，心裡多少都會有些不舒服的吧？「你今天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樣。」
「是啊，我的耳機又漏音了。而且我今天聽的是低音炮。」
「不，我是說，你平時都不是這個時間來的。」我一邊偷偷觀察著剛進店的那位女士，一邊在腦子裡回憶著克里斯的日常。看她對服務員說話的口型，要的似乎也是一杯摩卡咖啡。「而且……你的兩個小弟呢？他們怎麼沒來？」年輕時由於當過幾年街頭不良少年，克里斯收穫了幾個忠實的手下，跟隨至今。
「好像是哦，我平時都是晚上才有空來。」克里斯仍然敲著馬克杯，但是注意力沒有剛剛那麼集中了，「至於卡爾和恩克……你不是嫌他們來你這裡會干擾營業嗎？所以我就讓他們今天放個假。」
「嗯？我平時哪有那麼說過？我都是很歡迎他們來的啊。他們不是也很喜歡這裡的甜品嗎？」
「不不不，我當然是在開玩笑。」克里斯直接把馬克杯推到一邊，笑了出來，「但是我確實給他們放了個假，倒不是因為干擾營業那種奇怪的理由，而是……他們感冒了。」
「哇這個理由聽上去更奇怪了。」
「沒辦法啊，就像你剛剛說的那樣，深秋氣溫驟降，但是他們還是像之前那樣穿衣服，就凍感冒咯。」克里斯嘆了口氣，攤手作無奈狀，「讓他們平時注意鍛鍊身體了，非不聽，我還能說什麼？」
「晝夜溫差太大，這確實不好穿衣服啊。」我默默點頭，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劉海。
說起來，今年的季節確實要反常一些。按照日曆來說，本該是正式進入秋天的九月份熱的像低配版的夏天，而真正體感上的秋天在十月末才姍姍來遲卻僅僅持續了短短一周，隨即秋季便跑步進入深秋時節。也許這會給別人造成困擾或者感冒，但在我看來，比往常持續更久的深秋意味著能在欣賞美麗秋景的同時提前打扮地像冬天雪地里的精緻女主，雅致而有格調——就像我現在穿的米色開衫毛衣。
「但是你好像沒解釋為什麼今天這麼早來。」我猛然從雪地在逃公主的幻想泡泡中反應了過來。
「可能是因為今天比較清閒……」
「而且你剛剛還說你想喝摩卡，因為摩卡的甜能夠很好地舒緩你心中的澀。怎麼，我的老友，今天心情不好嗎？」我開始細緻地觀察起眼前的機器貓來，仿佛他臉上最微笑的變化都能盡收眼底，「承認吧，你的情緒波動什麼時候逃得過你安姐？」
「好，我承認，我今天心情確實不佳。來你這之前我剛剛去星辰音樂節的會場看了看。」克里斯眼神複雜地看著窗外，朝著的似乎正是星辰音樂節的會場方向，「會場布置得真漂亮啊。」
「音樂節啊，多大點事，你要是真想去，你安姐陪你啊。」
「但是我想上台啊。你要陪我上台嗎？幫我上台也行。」
「啊這……」
對話卡殼了，但是問題並不在於我會怯場之類的。事情還得追溯到幾年以前，而那個時候克里斯還是那個不良少年。故事有點長，稍微概括一下：克里斯在當時和一個胖子起了糾紛然後打了一架，起了恩怨。這場恩怨的起因是個誤會，但雙方都不知情，這誤會就一直延續至今。現在那個胖子是星辰音樂節的負責人之一，還算有點權威，出於幾年前那場恩怨的動機把包括克里斯在內的幾個人評估了一番，然後得出了這些人不適合參加音樂節的結論。
簡單點說就是，熱愛電子音樂的哆啦克里斯上了他期待已久、三年一度星辰音樂節的黑名單。
微妙的沉默，我悄悄看了一眼克里斯，雖然平時的他大大咧咧，但我明顯能夠看出來他現在是有些傷感的。如果上黑名單僅僅是因為那場恩怨，對克里斯來說未免太過不公，但問題在於事實真相併非真正如此。由於無法得知全貌，我只能以沉默回應。
不過，上了黑名單並非表示音樂節對克里斯關上了全部的窗戶。準確來說，評估報告表示他不能以參賽者的身份參加音樂節，作為觀眾的話則隨意得多。但是我所知道的哆啦克里斯在音樂方面喜歡表現自己。在這樣的一個場合充當觀眾？他當然不會甘心。
沉默。在一片濃稠的沉默中，期待已久的摩卡咖啡被端了上來。
我用眼神向克里斯稍稍示意，但是他沒有動作，依舊望著窗外。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伸出手將那杯摩卡朝著克里斯的方向輕輕推了過去。
雖然作為朋友的我沒辦法在這件事上安慰他，但我仍然希望，這杯摩卡咖啡能讓克里斯的心情變得稍微好一點。
「來，深秋的第一杯摩卡，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