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馬路對面便利店
1
時光如柔滑的絲綢般從手裡悄悄溜走，轉眼間，炎熱的夏季早已不見蹤跡，和令人煩躁的高溫一同倏然逝去，隨之而來的是秋風送爽。在九月份溫和的白色陽光下，一隻身穿迷彩服的紅色機器貓走進了家屬區的大門。
雖說已經過了九月份，到了學生們開學的日子，不過從訓練室回來的一路上斯韋爾奇都沒看見什麼人。仔細想想也不奇怪，畢竟現在是下午一點左右，而且還沒到周末，學生們大多數都在寢室里休息。
其實，說是去訓練室，實際上他的訓練在五天前就已經結束了。35的確是一個不錯的擒拿格鬥教練，不過按照對方的話來說，他自己也「非常有資質，運動神經優秀，所以才能在短短兩個月內掌握這些頗有技巧性的內容」。這幾個月來，他由於全身心地投入，簡直把訓練室當成了第二個家，在並未意識到的情況下在裡面放置了不多的私人物品。若不是前一天晚上拉馬努利亞打電話來，他恐怕就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筆記本沒拿回家。
不知不覺中，出於愉悅的心情，斯韋爾奇輕輕地哼唱起了某個電視節目上一個很洗腦的音樂片段。事實上他的心情相當不錯。之前整天的高密度訓練占去了他和35大把的時間，以至於他一度認為現在這樣的悠閒日子是多麼的遙不可及，現在時間寬裕了不少，他總算有機會去做訓練的時候心痒痒老是去想的事情。
想到這裡，他調皮的吐了吐舌頭。睡懶覺也是他這幾個月一直想做的事情之一，這五天以來他天天都睡到早上八九點，雖說睡得愜意，但是自我稍稍感覺頹廢不少，不知道這幾個月養成的自律究竟為何消失不見，反倒是和天天六點鐘起床雷打不動的35形成了鮮明對比。話說自己也是時候該籌劃一下心理學方面的學習了吧？雖說35結束了對他的訓練之後立馬重操起自己遊戲YouTuber的舊業，但是關於程序設計方面的學習他一點也沒落下，自己可是不能輸給他的呀。
打開家門之後，一股不太尋常的寂靜一股腦的湧進了斯韋爾奇的聽覺處理器。家裡很安靜，特別安靜，偶爾一陣穿堂風從陽台吹過，挑逗着放置在餐桌上的盆栽葉子，方才讓家中凸顯一絲生機。這很不尋常，斯韋爾奇想道。按照平常的規律，拉蒂和奧蘭苣中午都不回來，而35一般都不出家門。如果出了門，這當然很正常，但若是沒出門，為什麼家裡聽不到一點鍵盤聲或者遊戲聲？斯韋爾奇隨手把筆記本放在餐桌上，轉身衝到幾間房間的過道。令他沒想到的是，35的房間門是關上的。
輕輕打開了房門，他看到的是一個昏暗的屋子。隨着房門的打開，房門對面的窗簾也飄動起來，讓幾縷陽光照入室內。斯韋爾奇知道這意味着窗戶的緊閉。接着，他把房門完全打開，視線落到35的床上，和一雙在暗處散發着銀色光芒的眼睛對上了。
「嘿。」35勉強笑了笑，「你回來了？」
「兄弟，你沒事吧？」斯韋爾奇拉開窗簾，打開窗戶，讓光線進入室內，然後便走到35的床邊蹲下，和對方平視。
「我很好啊。」
「別騙人了，你平時都不睡午覺的。」斯韋爾奇看着對方略微無神的雙眼，擔心地說道。
「啊……可能是我今天有點累吧？」35坐了起來，撓了撓頭，伸了不怎麼有活力的一個懶腰。斯韋爾奇看到了他T恤上的閃電圖案，「所以……就上床了。」
「那也該起床了吧？我覺得你睡了差不多一個早上了。這可不是你的風格。」斯韋爾奇笑了笑，掀開35身上的被子，「還沒吃飯吧？我去煮麵條，咱哥倆一起吃。」
「不太餓呢……行吧。」
說着，斯韋爾奇走出了35的房間，來到客廳，打開冰箱門。正當他取出雞蛋的時候，他瞥見35走到了客廳，步伐萎靡不振，皺皺巴巴的短褲邊緣在腿邊耷拉着。
「啊？我很好啊？」35耷拉着眼皮轉向對方，勉強擠出來一個笑容，「你又怎麼了？」
「是你怎麼了？」 斯韋爾奇這回真的有點擔憂了，「你平時在家裡都是直接穿迷彩服的，除了睡覺時間從來不換其他衣服。你平常……不是這樣的。」
「哦，對哦。」35看了看自己身上的T恤短褲，「可是我今天沒打算出門啊。」
「下午陪我出一趟門行嗎？家裡正好沒有菜了，吃完午飯你陪我出去買一點。」雖說是話語中是在懇求對方，但是斯韋爾奇的語氣中有很明顯的堅決。
「啊？你自己去買不行嗎？」
「你也一起去啊。我想紀念一下咱們認識八周年，做一桌好吃的。」斯韋爾奇笑着眨了眨眼，「你不去的話，我怎麼知道你喜歡吃什麼？」
「八周年紀念？虧你想的出來。」35呵呵笑着，斯韋爾奇看得出來這一回35的笑容發自內心，心情不由得舒暢了許多，「行，我這就去換衣服。」
「我來做午飯。」斯韋爾奇走到廚房，打開了電磁爐，「你看，我現在也沒換衣服不是嗎？」他向對方展示着自己身上的迷彩服。
「然後你就穿上了圍裙。」說完，35便大笑着走回自己的臥室，徒留下沒get到笑點的斯韋爾奇。
「所以……咱們去哪裡買菜？」
雖說現在的秋季沒有了夏季的活力與熱度，午後的陽光卻依然肆意的在世間橫衝直撞。單元樓下亭子裡的一個中年大叔已經換上了棉襖，但是不遠處跑着步的男孩子卻依然穿着一件單薄的運動背心。
「當然是便利店啊。」斯韋爾奇提着購物的布袋子說道，「你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了，連一個超市也不知道在哪裡嗎？」
「我不知道的地方多了去了……叫什麼便利店啊？」35看着馬路上繁忙的交通，悠閒地說道。
「社區便利……」
「不不不你誤會了。」35忍不住笑了出來，「按照你的說法，這附近能買到日用品的地方就只有那一家對吧？」他壓低了聲音，「畢竟是在LILAC的地盤上，想搞競爭壓力肯定很大，所以我猜只有這一家壟斷，但是為了親民價格肯定很實惠。」說着，他又恢復了正常的音量，「店面規模肯定不會小，叫便利店還不如叫超市來的順口。」
「哇……你說的好有道理。」斯韋爾奇發出了讚嘆的聲音，「這家店價格確實實惠，我看外面的雞蛋都是一百日元一斤，這家店都是五六十日元一斤的。」
「雞蛋居然一斤要一百日元？」35沉思道，「雞蛋多少個一斤？五十個嗎？」
「你是在開玩笑對吧……」斯韋爾奇嚇了一跳，但是看對方臉上卻是相對嚴肅的表情，不由得暗自擦了一把汗，「像土雞蛋那種比較小的，一斤最多十個，正常的那種雞蛋，一斤八個。」斯韋爾奇解釋道，「而且一斤雞蛋五十日元已經很便宜了。」
「是這樣。」35的聲音聽上去有一絲猶豫，「一斤有多少克？兩克嗎？」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對吧？」
「怎麼了？」35被對方驚異的眼神盯得莫名其妙，不由得笑了起來。
「一斤五百克啊兄弟！一公斤是一千克，然後一公斤才相當於是兩斤啊。你記混了吧？」斯韋爾奇無奈的喊了起來，「你學生時代究竟是怎麼做到成績那麼優異的？」
「啊呀……這種細節我一般都懶得記，太麻煩了。」35笑着撓了撓頭，「比起這些無聊的常識，真正的知識才值得去記憶吧？」
「沒見過你這樣的。」斯韋爾奇扶額道，「說你高分低能吧，你當過班長，炒菜還好吃，還會剪輯視頻。但是說你成績優異……就憑你這常識儲備我還真的不敢恭維。王哆啦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笑你好一陣子。」
「所以你要替我保守秘密啦~」
「行……誒，我們到了。」斯韋爾奇停了下來，看着路旁的一個建築物，「社區便利店。」
2
「社區便利店」。
盯着便利店入口上方兩個單詞的招牌，35用只有他和斯韋爾奇能聽見的音量吐槽道，「這還真的叫社區便利店？明明占據了這麼多的優勢，店面還這麼豪華，居然都不起一個大方一點的名字。」
「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後來覺得管他呢，能買東西就行。」斯韋爾奇笑着說道，走進了一旁的超市入口。
「誒，話說無人超市不是十年前就開始全國普及了嗎？怎麼門口還有兩個收銀員？」35張望着四周，問道。
「準確來說有三個收銀員。」斯韋爾奇解釋着，「第一個是人類，第二個是機器貓，第三個是人工智能。但是——」
「但是收銀台有四個對嗎？第四個收銀台就是干無人超市的活的？」想起自己在超市外邊看到的景象，35忽然明白了過來，「但是這樣很畫蛇添足啊，用意是什麼？第四個收銀台實在太擠的情況下，需要前三個收銀台分流緩解壓力嗎？」
「你四個收銀台那部分的猜測是對的。」斯韋爾奇點了點頭，「用意的話，一開始我也挺疑惑的，從奧蘭苣那裡聽來了一個解釋，說這四個收銀台象徵着人類科技發展的四個時期，人類收銀代表過去，機器貓、人工智能和無人收銀代表現在，人們如果不夠適應現在的無人收銀方式可以在第一個或者第二個收銀台那裡結賬，如果追求效率的話，可以在人工智能或者無人收銀台那裡結賬。」
「這是奧蘭苣的一面之詞對吧？挺有道理的。」35挑了一輛購物車，「你怎麼認為？」
「聽了這個解釋，我沒什麼疑惑了，但是在一次結賬的時候隨口和那個機器貓問了問，他的說法也是差不多的。」
「嗯。」35贊同道，「這麼做還挺人性化的。」
「也就是表面功夫了。」斯韋爾奇苦笑道，「從目前我在超市的觀察來看，來超市的大家都是選擇無人收銀和人工智能收銀方式，因為這樣更高效快捷，相比之下人類收銀通道和機器貓收銀通道幾乎無人問津。」
「那他們哪裡來的工資啊？」
「我——你是說前兩個收銀通道嗎？」斯韋爾奇從旁邊的貨架上拿起一包牛肉粒，看了看保質期，「我問過凱庫雷斯了，他說財務處每個月都會按照當月便利店的業績通過算法給他們結工資的，所以薪水問題不愁，倒是工作比較無聊就是了。」
「凱庫雷斯？」
「就是第二個收銀台那個淺灰色的機器貓啦，叫哆啦凱庫雷斯。」
「你連人家的名字都知道了？」35笑着問道，比對了一下左右手的兩瓶洗髮露的成分，「飄柔洗髮水的姊妹品牌『順滑』價格居然還便宜一點，很划算啊。」
「對啊，順滑洗髮水不僅僅價格便宜，而且還有奶香味、肉桂味、花椰菜味和芥末味等多種香型，買來不用光是聞一聞心情就會變好呢。」斯韋爾奇把35右手的那瓶順滑洗髮水拿了過來，打開蓋子聞了聞香味，「哇，是我最喜歡的奶香味。」
「行了放回去，你又不洗頭。」35忍住笑意，把斯韋爾奇手裡拿瓶洗髮水連同他手上的拿一瓶放回了貨架上，「話說回來這順滑品牌要是有芹菜清香味的洗髮水就好了。」
「噫~你的品位好奇怪啊，芹菜裡面那種詭異的香味讓人光是嘗一下就忍不住作嘔，你還想讓人家的頭髮也染上芹菜味？D區！」
「明明是你的品味更刁鑽吧？現在市面上大多數洗髮水為了讓頭髮更順滑添加了很多牛奶了，你居然還想讓牛奶擠占其他的洗髮水成分？你猜是哪個不良黑商吧？」
「行了打住打住打住。」斯韋爾奇忍住笑意，做了個停的手勢，推着購物車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咱們這次來是買食材做飯的，不是買日用品的，別搞錯目標了。」
「行啊，那就買食材唄，你打算做——」35眼睛不經意間瞄到蔬菜區，瞬間放棄了光芒，「買一把芹菜如何？」
「家裡沒芹菜了，所以一把芹菜也不夠吃的啊。」斯韋爾奇提議道，「你不是喜歡吃芹菜嗎？不如多買兩把？」
「我其實……一直以來都想啃生芹菜試試看的。」35猶豫着補充道，「就當是吃零食了。」
「哇你這零食好健康……」斯韋爾奇試圖把對話向正常方向拉攏，「芹菜是需要洗的，你這剛買的芹菜不夠乾淨啊。」
「所有蔬菜吃之前都需要洗。」35拋了一個關愛智障的眼神，仿佛對方才是這場對話里不正常的那個。
「好好好那就買四把芹菜……」斯韋爾奇擦了擦汗，「三把用來炒，最後一把留給你生啃……」
「誒，你說芹菜餡的餃子味道怎麼樣？」35走到一旁的冷藏區，背對着酸奶櫃，端詳着面前冷藏櫃裡面飄着寒氣的速凍餃子和速凍湯圓，「芹菜豬肉餡，芹菜牛肉餡……」
「超市裡面沒有芹菜餡的餃子賣。」想到芹菜餡餃子可能具有的味道，斯韋爾奇不由得忍住從胃部傳來的噁心感覺，「想想就知道這是為什麼了。」
「那我們可以自己包啊。」35興奮地說道，「斯韋爾奇你會包餃子嗎？」
「……咱們今天不買餃子也不買做餃子需要的所有原料。」斯韋爾奇抬起頭來，「因為……東西太多了。」
「行吧那就下次再來買。」35點點頭，「咱們做餃子餡的時候芹菜梗和芹菜葉可以分開放，這樣的話口感可以多元一點。」
「這期間順便學習一下怎麼包餃子。」斯韋爾奇趕緊接過話茬，「哇，咱們今天正好趕上仔姜促銷，平時超市賣的都是一般的土姜。」
「多買一點囤起來唄。」35走到蔬菜區看了看，對仔姜的外表讚不絕口，「光是看起來就有食慾。」
「而且我們還可以做醃製姜。」斯韋爾奇興奮道，「和醃蘿蔔之類的貨色差不多。」
「行啊，咱們下午回去就做唄。」
購物清掃結束，兩隻來到了超市出口，各自提着兩大塑料袋東西，觀察着周圍稀稀落落的顧客。
「這些人還真的用無人收銀呢。」35感嘆道，「明明現在人也不多。」
「人少人多都用無人收銀，我和你說了。」斯韋爾奇得意地說道，「這樣一來前兩個收銀台反而變成了最快捷的選擇了。」
「那你一般是……？」
「當然是前兩個，可以聊聊天，收集收集消息。而且人情味更多一些。」說着，斯韋爾奇朝着第二個收銀台走去，「凱庫雷斯，好久不見啊。」
「那我……就去第三個收銀台咯。」在原地自言自語一番後，35走向了第三個收銀台。從斯韋爾奇向他介紹收銀機制開始，他就開始好奇這個「人工智能」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第一個收銀員，目測中年男性，手裡拿着不明電子產品，從斯韋爾奇和對方的閒聊得知那是一個kindle。
第二個收銀員是一隻淺灰色機器貓，看上去一副漠然的樣子，和斯韋爾奇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他面前沒有供計算用的計算器，好像看過一眼商品後將就能夠心算出目前商品的總價。話說心算對於擁有高級中央處理器的機器貓來說不算什麼挑戰的吧？
第三個收銀台是空的，但那也只是個假象，在35走到第三個收銀台附近之後，收銀台表面靠近走道的一側突然亮起一道亮藍色的細線，同時，在藍色細線上方出現了一個火柴人的投影。
「你好，我是艾利克斯，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
火柴人的全息投影只有寥寥數筆，但是這對於呈現火柴人的大致特徵早已綽綽有餘。面部一個淺弧代表了他的職業微笑，頭頂的幾條曲線暗示他的頭髮經過了精心打理。35不由得暗自讚嘆艾利克斯的專業。
「你好，我是艾利克斯，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
可能是沒有得到任何響應，冰冷而毫無感情的電子音再一次播放，將35從幻想中拉了出來。在這段時間裡，艾利克斯的面部表情保持着那個職業的微笑，從來沒有過任何多餘的變動。不知為何，在這樣的微笑下，35仿佛有了莫大的壓力。
好像……專業過頭了吧？
「那個……你好，艾利克斯。」35試探着問道，「這家超市真不錯。」
「你好，我是艾利克斯，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帶着從未出錯的職業微笑，艾利克斯第二次重複道。
「謝謝你誇這家超市。」一個慵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嚇了35一跳，他轉過身，臉上掛着輕蔑微笑的淺灰色機器貓友善地看着他。35欣慰地發覺對方的輕蔑微笑針對的不是他，而是他旁邊的火柴人，「不過請原諒我的這位同事。艾利克斯似乎有點古板，不知道如何應對顧客的情感需求。」
「不過針對購物需求來說艾利克斯的功能已經夠用了。」斯韋爾奇在後面補充道，「所以不需要在他身上寄託什麼多餘的東西。來購物的人們不需要，負責超市運營的人不需要，其他的收銀員們也不需要。」
「你好，我是艾利克斯，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
一陣短暫的沉默。
「抱歉，我總是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35笑了笑，「給大家添麻煩了，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