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報仇半年不晚
2113/02/26
1
按照傳統的人類義務教育，一學年是一個完整的時間單位，無法分割。也就是說，一旦一個公民的出生日期超過了開學日期，哪怕只超過了一天，他也不能因為適齡而提前進入義務教育，而是得再等待一年時間才得以進入義務教育系統。
人類公民由於沒有強制規定進入義務教育的絕對年齡，再加上能夠受到家庭這一機構的養育，因此在義務教育的適齡性上有很大的彈性空間。相比之下，機器人公民出於投入社會的迫切需要，進入義務教育系統的時間當然是越早越好，而沒有完善的社會性機構來收養機器人公民這一點使得這一時間直接被提前到機器人公民剛出生的時刻。
因此，為了達到同樣的彈性空間，機器人的義務教育制度在時間單位上做了一些調整：保留原來的完整單位時間「一學年」，而增加彈性單位時間「半學年」。在兩個學年之間（七月一日——九月一日）出生的機器人進入一學年制度統一管理，而在學年開啟後出生的機器人則進入半學年制度。
進入半學年制度的機器人也被劃分了檔次，以三個月為單位，將緩慢加入這一制度的眾多個體分為四個檔次。前兩個檔次由於教育進度接近上一個完整學年制，因此在半學年制度結束之後，這兩個檔次的學生的學籍便被劃入上一個完整學年制，而後兩個檔次，出於相反的原因，則被劃入下一個完整學年制。
正因如此，在寒假過完之後，35三人便進入了一個新組建的班級。
正式開學日前一天晚上的開學典禮後，學校里恢復了往日的熱鬧。正當35和斯韋爾奇在校園裡閒逛，欣賞這富有生機的一幕時，35突然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塔特洛伊，儘管校園裡面十個機器人里有八個都是黃色機器貓，但是35不會認錯。故作的姿態、豐富的表情，除了塔特洛伊本人外，沒有第二個人會模仿的如此之像。
一個有趣的念頭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他不知道當時自己的表情是怎樣，但他可以肯定，他當時看起來頗有一絲邪魅。當他回過頭回應斯韋爾奇那帶有詢問性質的肢體觸碰後，他看到了一雙擔憂的眼睛。
「放心，我沒事。」35微笑著說道。
第二天早上凌晨六點多，35就已經來到了校園之中，為實施自己的有趣念頭興奮地做著準備。他的黑色作訓鞋在與地面的碰撞中發出咚咚的響聲，黑色作訓服的領子在晨風中輕輕的擺動。他憑著記憶來到之前自己住的公寓樓樓下——那時他經常在同一棟樓里碰見塔特洛伊。躲在灌木叢後，他帶上黑色半指手套，默默觀察著公寓大門的動向。
差不多六點半的樣子，塔特洛伊就出來了。不像一般的機器貓那樣睡到自然醒，他比較享受日出之前的清晨時光。這段時間裡，他可以不受打擾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走到附近的一個長凳旁，他從口袋裡掏出之前在圖書館借閱的《近代戲劇選集》，選了其中收錄的一部戲劇，坐在長凳上兀自欣賞起來。
空中的全息屏幕上，女主角投入地唱著一段歌詞。塔特洛伊本來專注地欣賞著，突然注意到了什麼，關掉了全息屏幕，站起身來。在他面前，一個著裝威風的橙色機器貓站在他面前，對著他邪魅一笑：
「早上好，戲精王子。」
2
「啊，你好，35 。那個……好久不見。」隱約感覺到對方來者不善，塔特洛伊用儘量禮貌的口吻回復道，「大清早的您找我有何貴幹？」
「好久不見，我只是記得上次見面咱們還有些事情沒有解決，所以就來找你來了。」35踏出了具有威脅性的一步。
「哦，那個，是什麼事情呢？」塔特洛伊後退了一步。
「關於你說的我不夠配合你這件事情，我覺得這確實是我的錯。」35步步緊逼，雙手一把揪住塔特洛伊脖子上的領帶，「所以咱們現在就來上演一場戲，我一定會好好配合你的。」
「你能不能把我的帶子鬆開？咱們可以坐下來說。」塔特洛伊企圖掙脫束縛，但對方凌厲的目光令他幾乎無法動彈，「大哥？兄弟？」
「老子就愛聽這個稱呼。」
35猛地一鬆手，塔特洛伊竟狠狠的摔倒在地，「大哥？哥？你要幹什麼？我們好像無冤無仇吧？」他試圖從對方的眼睛裡尋找一絲玩笑的痕跡，卻發現那裡滿是一個獵手對獵物的不屑與嘲弄。他嘗試著站起身，但自己被恐懼支配的身體根本無法動彈。「嘿嘿嘿，哥您看這著周圍人來人往的，影響多不好。」
「知道影響不好就別睡在地上。」35上前對著塔特洛伊的腰部就是一腳，作訓鞋的硬橡膠外殼給他留下了深刻的痛感，「你看地上多冰啊，會感冒的。」
出於求生的本能，塔特洛伊一把從地上爬了起來，飛速奔跑，逃離了這個殘忍的獵手。見獵物逃走，35沒有絲毫慌張，他微微一笑，隨即全力朝著獵物奔跑而去。
橙色機器貓和黃色機器貓，精明的獵手和待宰的獵物，在這個名為校園的森林裡緊張的角逐著。跑了一段時間後，塔特洛伊發現自己由於過於關注身後的動向，竟然跑進了死胡同。
「要是我換做你的話，我會乖乖束手就擒。」35站在胡同口說道，「你看，這裡也沒別的地方去了不是嗎？」
「可惜令你失望了，我是不會這樣做的，束手就擒對我來說屬實下策。」
說罷，塔特洛伊便全力沖向35，右手舉拳試圖攻擊對方。35也不躲避，伸手輕輕拍擊對方的手腕，改變了對方的進攻方向，然後乘對方重心不穩，一個過背摔就把對方摔到牆上。
進攻失敗，塔特洛伊癱坐在牆根處，由於背部猛擊牆壁而渾身疼痛，根本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35走向自己。
「你的兩個小跟班呢？」35一腳重重的踢向對方的腹部，後者由於胃部受到擠壓，從嘴巴吐出來一大股粘液，「他們這次怎麼沒來掩護你了？」
「他們……沒來。」塔特洛伊雙手齊上試圖減輕對方用腳施加在自己腹部的壓力，「大哥，放我走，我……我明明和你無冤無仇的吧！！！」這用盡全力的咆哮換來的卻是對方的一記右勾拳，塔特洛伊由於衝擊力倒在地上，火辣的痛感蔓延了整個左臉。
「沒錯，無冤無仇這一點我很同意。」35微笑著說道，然而他銀色的雙眸之中卻散發出冷酷的寒意，「我只是想教教你，挨打時怎樣的反應才算是正確的。」他蹲了下來，左手拎著對方的帶子，迫使對方正視自己。
「還有，這種害怕的感覺你也品嘗到了吧？」他用輕柔的語調問道，見對方沒有反應，他變的不耐煩了，怒吼道，「回答我！！」後者一個激靈，點了點頭。
「所以，我是來感謝你的。」他接著說道，「要不是你讓我品嘗到了害怕的滋味，我也不會練就這一身的防身術了。」
說著，他伸出右拳，打算再一次攻擊對方，塔特洛伊則閉緊了雙眼——
「二位，不要再打了。」
「上課時間就要到了，你們再打下去就要遲到了。」達迪13號在胡同口漫不經心地說道。
3
「要上課了嗎？」35放下了塔特洛伊，「居然這麼晚了。」
「你的關注點不對吧？我們不是在互打，是他在單方面欺負我啊！」塔特洛伊激烈的控訴著。
「一個巴掌拍不響。」達迪繼續說著，「校園鬥毆的雙方，都要接受懲罰。」
「你，35，從現在起去放牛班了。」
「誒？可是我——」
「沒什麼可是的，你自己的所作所為你還不清楚嗎？」達迪13號面不改色的扯完了慌，便面向了塔特洛伊。
「我才不要去放牛班！我才不要和這個瘋子一個班！！」塔特洛伊喊道，卻一個不注意又挨了一拳。「而且我也沒惹是生非啊，憑什麼懲罰我？」
「不見棺材不落淚嗎？那就讓你看看棺材。」達迪13號調出了一個全息顯示屏，「在戲劇表演課上過於入戲打傷同學毀壞道具，這算不算？」
「可是負責的老師明確表示不追究我的責任啊？」
「你知道他為了幫你求情寫了多少申訴材料麼？他是覺得你有天賦才這麼做的。」達迪又調出另外一個界面，「還有這一次，帶領兩個同學上演黑社會的戲碼，結果你的那兩個同學不知輕重，擾亂公共秩序，故意傷害員工，這件事你怎麼否認？」
「這……我不是……」塔特洛伊試圖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為自己辯護，「他們犯事不關我事啊，而且當時怎麼沒懲罰我？」
「學校在處罰措施里新加了教唆這一罪名，可以說是舊帳新算。」達迪收起所有的界面，開始宣布懲罰措施，「你不會去放牛班的——」
「哦，太好了。」正當塔特洛伊放鬆下來的時候，達迪13號的下一句話令他如墜冰窟：
「——相反，你會待在你原來的班級。懲罰是你必須持續學習，直到你的期中排名達到全、年、級、前、十、名，否則——」達迪臉上浮現出一個陰險的表情。
「否則怎樣？」不管怎樣，塔特洛伊斷定自己絕不會聽到好消息。
「否則，扔進焚化爐，回、爐、重、造。」達迪下了終極審判，一字一句，確保對方能聽得清清楚楚。
「哦——」35發表了一絲感慨。
聽到那四個字，塔特洛伊覺得腦袋裡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見塔特洛伊沒有發話，達迪13號又提醒道，這一次卻是針對35和塔特洛伊兩個人的：「還有五分鐘就要上課了，35，你得趕緊去換身衣服；塔特洛伊，考勤分也算在期中成績里，要是想達到靠前的排名，你就得抓緊了。」
「明白。」說罷，35便朝著胡同外邊奔跑而去，達迪也緊隨其後，卻在消失在胡同口之前回頭叮囑道：
「去醫務室看一下吧，你這樣子像剛剛從泥沼裡面爬出來一樣。」
霎時間，胡同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沒有其餘東西來分散注意力，腹部傳來的脹痛重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宛如粘連在狗毛上的蒼耳一樣無法擺脫，臉頰處的疼痛也令他銘心刻骨。再也承受不住這般委屈，淚珠從他的眼眶中洶湧而出，不經意間滑進他的嘴裡，徒留下一絲苦澀。
他無助的流著淚，伴隨著身體上止不住的抽搐，慢慢地蜷縮在地上，任憑地面的寒冷侵犯自己的身體。一個多小時之前自己還在做著喜歡的事情，現在自己就要承受如此不公的命運，要是有誰在身旁，他一定會抱著對方大哭一場。
正當他為自己的未來茫然害怕時，35剛剛那威風的形象又重現在他的腦海中。這個形象與他上一次見到35時唯唯諾諾的斯文模樣形成的鮮明對比，突然地在他的心底激起了一番鬥志。
孤獨無助很快便被自信自愛所取代，即然35能做到蛻變，那麼自己也並非不可。秉持著這樣的信念，他竟然克服了身上的劇痛，一瘸一拐的走向了醫務室。
外面，上課的鈴聲悠揚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