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影子
現在是春天,四月中旬,連五月份都不到。
但是,天氣已經反常得讓人害怕——已經連續好幾個星期的天氣預報,報出了直逼七月末、八月初的超高氣溫,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讓必須面對體育課的學生們防不勝防。
上個周末更是飈出了將近40℃的氣溫,家家的空調都嗡嗡作響。而且與普通的高溫不同,這是那種哪怕只在家裡呆坐着,淋漓的大汗就已經讓身體濕濕黏黏的濕熱。
而且全國都出現了這樣的可怕情況,連以涼爽著稱的北海道,都在今年的春天開始飽受酷熱的侵襲,本州島和四國島就更不用說了。
而無論哪個地方的氣象台,都無法針對這樣的異常天氣做出合理的原因分析。大雄無奈地為自己假設着,如果哆啦A夢還在的話,會做出什麼應對的行動來。
可惜如今,所有關於哆啦A夢的想法,都只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喂,大雄?大雄?你沒病吧,沒病就打起精神來啊!」
大雄聽見有人在喊他打起精神。但是,自己班上一副路人臉的同學,和這種廉價的打氣喊話,又怎麼可能對天生就身體孱弱的人有用。
「太熱了,讓我一個人靜靜。」
大雄只回應了一句話,極盡所能地減少移動的幅度。
當然,翹掉體育課一樣要受罰,這點大雄是清楚的。只是他實在不想給人看笑話……畢竟,從小學到現在,他的運動細胞幾乎是一點都沒有長進。
「好的,大家請注意分組列隊!」體育老師一貫的大嗓門把大雄的注意力吼了回來,「今天是B、C兩班一起上課!直人、靜香,你們各自負責的班所有人都到齊了嗎?」
「到齊了!」B班體委直人,用不亞於老師的分貝吼道。
「是的,都到齊了。」靜香溫和的聲音緊跟在後。
說起體育委員,靜香能在C班當選還真是有些出乎大雄的意料。
雖然靜香超人一般的運動能力從小就有體現,但大雄沒想到她還真的把這一身好體力練到了高中。何況除了偶爾的粗暴之外,她這種鄰家姐姐一樣的性格,怎麼看都和這種職務不沾邊。
但那些先不管。
紮起單馬尾、一身輕便體操服的靜香,確實自內而外透着一絲與平日迥然不同的氣質。平時裹在略顯寬鬆的校服中看不出來,然而換了一套打扮,才驀然察覺,她越來越有女人味的身形曲線,在同齡的少女中已極近完美。就算退一萬步說情人眼裡出西施,她在C班是公認女神也是不爭的事實。
男大變不變姑且不論。而至於女大,豈止十八變,七十二變都嫌少。
「雖然體育課作為學校的課程,大家是一定要出席的,但在這裡還是要說一句大家辛苦了!」
和學生們東倒西歪的站姿相比,體育老師站得像軍人一樣筆直,瘦削黝黑的臉頰上即使有汗不斷流下,雙手也一直背在身後而沒有去擦。
「儘管今天天氣很熱,但因為春假後馬上要為運動會做準備,所以很遺憾大家沒有休息的時間!」
體育老師的聲音,像是自帶高功率擴音器,即使站得很遠,都能震得大雄耳膜隱隱作痛。
「對青少年來說能夠多讓身體得到鍛煉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我們不能因為一點點小困難就退縮不做!年輕時多下點苦功夫換來一副健康的身體,今後也絕對不會後悔的!八百米訓練現在開始,請大家按照分組編號依次上跑道!」
八百米。
簡直是不可逾越的距離……從前和哆啦A夢跨越的那些艱難旅程,現在想起來簡直是幸福的度假。
頂着壓力、懷着沉重的心情,大雄看着自己第一組的編號,垂頭喪氣地走上了跑道。
強烈的陽光,將遠處的塑膠打得白花花地耀眼。而還沒有開始跑,三十多攝氏度的氣溫就已經要把跑道烤化一樣,大雄甚至覺得自己難以站穩。
大雄、出木杉、直人、不知名的C班男生。大雄在最內道,應該說是占據了最有利地形,但他心裡的無力感,卻沒有因此減弱一分一毫……因為這場賽跑,還沒開始,他就已經輸了。
在靜香的眼前,輸了。
「啊,大雄,我們在一組啊。」
出木杉的聲音從身邊傳來。大雄無奈地轉頭,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就只能尷尬地相視而笑了。
「是啊,大家都要看我丟人啦。」
大雄輕擦額上的細汗,深深呼吸了三下。太陽的強光越過焦灼的空氣,幾乎要在眼前映出海市蜃樓;灰紅的跑道踩在腳下,感覺變軟了不少。後頸、後背和胳膊直迎着劇烈的高溫,連站着不動都有汗滴從皮膚下滲出。
大雄偏過視線,本想躲避出木杉,又正和靜香雙目相對。因為相隔稍遠,聽不到對方的聲音,大雄只能看到靜香在對自己微笑。大雄心裡依舊很溫暖,只是他看得出這微笑沒了多少熱情,只不過是殘留的餘溫罷了。
發令槍響!
大雄頓感腳底滾燙,高溫燒燎的灼熱感好像腳底起了水泡。他艱難地邁出步子,才發現自己還尚未完全開始,已落了絕對下風。
直人早已遙遙領先,大步邁出、上身前傾,一副快要摔倒的樣子,幾乎像是最後的衝刺,全然沒有要為了余程保存體力的打算。
出木杉落後了直人,但他的跑法保有一種仿佛他獨有的從容。他看起來並不累,也不像直人那樣拼命,雖速度不及裕和,然而步伐和呼吸都很平穩,即使在這種天氣下,跑完全程大概於他而言也不是多難。
第四人和出木杉則始終保持着前後緊跟,衣衫的後擺在被身後帶起的氣流中微微飄動,熱空氣仿佛也被他們的速度甩在外面。
在落到最後的大雄看來,他們好像已經脫離了悶熱的天氣,越跑越涼快、越跑越舒服,已經完全沒有了體力消耗的概念。
此後,在欽羨和叫苦不迭的心情里掙扎了僅僅一分多鐘的時間,大雄就發現自己的呼吸不平穩了。
兩邊胸口灼痛,像被塞了鋼針。
因為速度無法跟上,汗滴滲進了眼睛。疼痛的同時,連視野也模糊起來。
跑道本應是平直的;但是,在現在的大雄眼裡,跑道變得像山間土路一樣凹凸坑窪。
身邊掠過的人也好、樹也好,已成了一條條彎曲不堪的折線。
而太陽的光芒,在天上本是白花花的一片,而迎面照在大雄的眼裡,卻成了發黑的一團影子。
這團影子越來越大,大雄開始覺得一腳深一腳淺。
心跳開始紊亂,視野被詭異的影子逼得越來越小,到最後,已僅剩下眼前最後的一絲光芒。
中暑了。
「啊……」
大雄感覺渾身發冷,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朝着眼前最後一點點微弱的白光衝去,直到腳下踩空、栽倒在地。
跌倒的瞬間,大雄看到從那點白光中,出現了模糊的人影。
人影背後長着翅膀,形狀怪異,不像蝙蝠,更不像鳥。
怪異的人影白若冰晶,張開雙翼,足有軀體數倍之大。
它從容走來,站在跌入黑暗的大雄身前。
巨大如山、高高在上,光華炫目,儼然神明。
「你是誰?」
大雄只能趴在地上發問,他無法站立,也動彈不得,甚至抬眼觀察這怪物的模樣都做不到。
張着雙翼的人影沒有說話。但大雄能感覺到,它高大無比的身軀變得低了些。
「這是哪?」
人影依舊沒有說話。但是,身形再次變得低了些。
「為什麼…不說話?」
大雄想要掙扎,卻倍感虛弱、無能為力。
「回答…回答我啊……」
這次,人影有了明顯的縮小。
它的翅膀不再鋪天蓋地,而是收在背後,山巔般的壓迫感頓減,但旋即一股惡寒爬上大雄的脊背,令他顫慄不已。
巨大的人影變得更低、更小,身高縮減了不知幾倍,才看起來更像是個正常的「人」。
「……」
大雄說不出話。
他不知道心裡這股洶湧而來的情感是什麼。絕望?恐懼?憤怒?嫉妒還是失落?
複雜。太複雜了。
這萬般心緒當中,承載着太古至今的悠遠記憶,乃人所不能承受之重。
張翼的人影靜靜在大雄的面前蹲下,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他的頭髮。那動作萬分溫柔,只是大雄脊背後的惡寒絲毫未褪,好像蛇纏繞在他的身上一樣。
「你是誰?」大雄絕望地質問,「你是什麼——」
「——是天使」
人影站起來,身形再次巨化,高聳入雲、直抵青冥。它無聲地轉身,巨大的雙翼帶起一股劇烈的強風,將大雄吹入黑暗,他這才醒了過來。
大雄揭開被子,發瘋一樣地坐了起來,連眼鏡都從臉上滑下,掉在地上。他這才感覺到自己滿身是冷汗,留長的頭髮凌亂不堪。
「大雄?你沒事吧?臉色差成這樣。」
大雄抬起頭,發現靜香正坐在自己旁邊,雙眼裡滿是害怕和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