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少女
哪怕是單純的頭頂烈日、高溫曝曬,也足以讓人難受到夠嗆了;而這短短几分鐘的時間,周圍空氣變得灼熱至極,再加上這漫天陰雲下潮濕了的環境,不消多久,大雄已悶得只覺自己在發燒。
偌大的操場,除了被叫做千雪的女生孤零零的背影外,再無半個人影可尋。
對春季的學校午休來說,這是極其罕見的情況;而這不正常到令人髮指的天氣,將它變成了日常——上午的時候,校方剛下了通知,因為近日天氣極端異常,所有與體育相關的課程全部暫停,甚至連其他的課程連帶着社團活動,都在考慮着暫時停止。
如果聽到這消息的是小學時的大雄,那他一定做夢都會笑醒。
但聽到消息的是現在的大雄。他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疑惑,和某種說不上來的詭奇。
原本平穩的日常生活倘若發生變故,多半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千雪……?」
大雄試着叫道。
然而蹲坐在操場中央的女生沒有回應。
大雄走得近了些,試着喊了她第二次。
「千雪,是你麼?」
「……」
原本蹲坐在操場中央的千雪,輕輕挪動了一下,但依舊是在發呆,沒什麼大反應。
該不會是意識模糊了吧。
大雄這麼想着,搖搖頭,乾脆徑直走了過去。
「……!!」
靠近千雪之後大雄猛然發現,千雪的制服已經被汗液浸透了。夏季制服的顏色本來就不深,再者為了透氣所以用料很薄,一旦出汗太多,衣服難免變得透明。
也就是說,千雪的制服現下成了半透明狀,而文胸的吊帶清晰地透過布料層,映進大雄眼帘。未被曬黑的白皙肌膚襯着黑***帶和扣子,就像明亮的天空忽然飄起了詭異的黑影一樣分外扎眼,讓大雄無所適從。
「……真是抱歉,並非有意、並非有意。」
大雄小聲地自言自語,伸手拍了拍千雪的肩膀。
「千雪?」
尷尬般的沉默持續了不知多久之後,大雄等來了千雪的第一句回答,或者說反問。
「是、是誰?你想幹嘛?」
身體像僵住了一樣一動不動,卻是如此驚慌失措的語氣。已經不能算在緊張的範疇內,倒像是莫名地恐懼着什麼東西。
「B班,野比。野比大雄。」
「好奇怪的姓。好奇怪的名字。」
千雪抱着自己的膝蓋不放。
「從來沒聽過。」
大雄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所以……野比?怎麼了?」
說話的時候,千雪沒有回頭。大概是不想讓別人看見她的表情吧,大雄如此判斷,故而沒有刻意繞到她前面去。
「你說你在這看見過什麼東西……藍色的花,長翅膀的女孩。」大雄輕聲道,「我想問問是怎麼回事。」
千雪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將自己的膝蓋抱得更緊,身體蜷縮起來,這樣的姿態,仿佛在全身發冷。大雄似乎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在直勾勾地向前平視,好像離這裡極遠的地方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
「千雪,冷靜。我理解你的想法,但剛才我什麼都沒看到。」大雄儘可能把聲音再放得溫柔些,「我只是想問清楚,那些東西是什麼……」
千雪忍不住了。
「你這傢伙……往前看,你什麼都看不到?」
千雪有些生氣,但這份怒意顯然被恐懼和敬畏蓋過,大雄聽得出,她的聲音顫抖個不停。
她無力地將手抬起來,指向前方。
似乎並沒有具體指着哪裡,只是指着遠方,好像她所看見的東西就在目力所及的最遠處。
大雄沒有辦法,只好順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本以為那裡什麼都不會有,但很快他大雄就明白自己大錯特錯了。
當目光聚焦在前方後,大雄頓覺後脊發涼。
原來千雪看到的是真的。真實不似幻影的、銀髮藍袍的少女,背對着他和千雪,披散着瀑布般的秀髮,赤足站在操場外的草坪里。
那正是夢中出現的天使,和那如出一轍。
雖然她周身沒有千雪所說的深藍花朵,但這少女無論怎麼看,都完全不像臆造出來的幻覺。況且,如果現在再將千雪所說的話捋順一遍,那場景就完全與昨晚的夢境吻合。
向來都說,出現幻覺的人精神一定是恍惚的。
但現在大雄比任何時候都確定自己是清醒的。
銀髮少女背後,幾縷淡淡的光絲流轉,在空中編織着,成了一對巨大的羽翼。
大雄圓睜雙眼,發覺目光早已無法移開。
天使在遠處緩緩回頭,但只是露出一小部分側臉後就停下了。
可僅僅是一小部分側臉,就已美不勝收。大雄甚至難以想象,如果她完全展露自己的樣貌,平凡的人類該如何承受如此絢爛的美麗。
大雄此時的心境,與千雪一樣,不可抑制地心懷着敬畏。甚至,大雄在期待着,遠處銀髮的少女能將目光投向自己。
但結果並不如他想的那樣。在他能夠看清那天使的樣貌之前,她已凌空展翼、杳無蹤影,只餘一陣涼爽微風拂面、花香撲鼻。
繼而,一切像沒有發生過一樣,盡數回歸平常。
「野比,你什麼都沒看到?」
千雪的嗓音顫抖得斷斷續續的,說話也艱難起來。大雄剛剛回神,就對上了千雪略顯寂寞、帶三分悲傷的眼神。
她淚流滿面。
「那股花香。好像我小時候常常聞到的味道。好親切……」
話沒說完,千雪已昏倒在地,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肉徹底失去了力氣。或許她原本是個活力滿滿的女孩,但正因如此她表現得虛弱非常時,才令人感到意外。
大雄呆立原地許久,才發覺草坪深處的陣陣清風尚未停歇,仿佛那銀髮的少女天使仍站在那裡,拍動着羽翼等待人們發現她的行蹤。然而大雄自理性中明白,那是完全沒可能的事情。
溫和的微風暫時褪去了些許濕熱,將浸滿兩人身體的汗水全部吹乾。待身體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濕濕黏黏了,大雄再次在心裡致了歉,將趴着倒地的千雪翻過身來。
「在發着高燒啊……」
大雄把手從千雪的額頭上挪開,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
果然到了最後還是中暑了。
或許和身體素質沒有直接的關係,可能是從來沒有見過甚至超出了理解範圍的場面忽然出現在眼前,造成的精神波動過大了才導致了這種情況吧。
「大雄,怎麼樣了?」
尚有些不知所措的大雄,在思考應對方案的時候聽到了出木杉的聲音。
「出木杉?你怎麼跟着下來了,不是讓你先回去嗎。」
「……好吧,說實話,我也有些好奇到底是怎麼回事……」
出木杉說着,瞥見了倒地的千雪。
「我說啊,大雄,人都已經昏倒了,怎麼還不送保健室?」
「……」
大雄眨了眨眼,沒說得出話來。
「大雄,在聽我講話嗎?」
大雄故作深沉地咳嗽了兩聲。
「……出木杉,你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啊,怎麼了——嗯??」
在出木杉反應過來之前,大雄抓住出木杉的手,和他一起把千雪從地上勉強扶了起來。
然後拔腿就跑了。
「等等,我有沒有女朋友和這個有什麼關係?」出木杉剛伸手想拉住大雄,卻發現自己抓了個空,「——喂,大雄,回來,別跑啊?」
大雄可沒有心思等出木杉反應過來。他既想幫別人又不想給自己惹得一身黑,只能採取這樣折中的辦法了。只是有些苦了出木杉……不過現在他也不打算解釋,過後再跟他好好道個歉就當算了。
「你在這裡照顧着她,一步也不要離開,」大雄沒有回頭,「我這就上樓喊人!」
「大雄!」出木杉慌亂地喊着,「你給我回來!!」
「哦對了……心臟按壓和人工呼吸也都交給你了!再見!」
「大雄!!!」
就這樣,手足無措的出木杉,被大雄丟在了操場上,和一個並不熟識的女孩子一起。
……
最終,千雪同學還是由A班的女生們順利地送到保健室了。事後了解到千雪是A班的女子體育一把手、同時還是包攬了好幾個科目前三名的優等生,在 學生會裡也有着一席之地。
儘管大雄默默地對此持有不同意見,但事情最終還是結合實(biao)際(mian)情況被最終解釋為精神與心理雙重壓力過大導致的體能下降以及中暑發燒的症狀。
「不過不管怎麼說,事情能順利解決果然最好了。」
大雄雙臂枕在頭後,故作一臉輕鬆。
「你說得倒是輕鬆,我可是尷尬得快死掉了啊。」
「你該不會真的幫她做心臟按壓和人工呼吸了吧?」
「心臟按壓沒有必要……但她當時明顯缺氧以及體溫過高,所以——」
「幸虧你沒有女朋友。」
「這不是女朋友不女朋友的事。」
「……」
「所以大雄你不要一臉自己吃虧了的表情好嗎?」
「我才沒有。」
隨後就是一陣沉寂。
大雄突然想起了靜香的事情,不知出木杉是否也同時想到了,兩人相視無言了好一陣子。
「不過確實棘手啊。」
大雄攤手。
出木杉低下了眉際。
「算是吧。你不考慮給靜香打個電話什麼的嗎。」
「我的手機忘在家裡了。」大雄撓了撓頭,「或者……好吧。我現在就回家打電話,先告辭了。」
「多保重。」
「……嗯。」
告別了出木杉,大雄加急腳步往自己的家中跑去。天空正變得陰暗了起來,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氣溫似乎比起中午的時候稍涼了些,但依舊讓人難受得不想再在外面多待一分鐘。
離家很近了,大雄的表情卻緊繃起來。
他依舊放不下心。
希望靜香這個時候能在家,或者這個時候能願意接個電話吧。
「救救我」
「——?!」
從不知道哪裡傳來的聲音讓大雄停下了腳步。
「誰來」
「救救我」
「誰?」大雄停下腳步四處環視,「你在哪?誰在說話?」
「我在……我在這兒……」
大雄循着聲音拐過小巷拐角,接着手指一松,提在手上的書包掉落在地上。
頭髮和身子都被雨水淋濕的小姑娘,正倚着院牆虛弱無力地坐在角落裡。
這女孩一副歐亞混血面孔,初中二三年級生的樣子,穿着件髒兮兮沾滿泥土的連身吊帶褲,襯衫破洞百出;淡棕的髮絲被濡濕、混着沙緊貼在臉上。
乞憐似的神情,正與大雄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