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光明的代價（下）
「啪嚓」一聲，大雄聽到了自己世界觀在腦海里崩毀的聲音，他曾懷念、憧憬的美好未來，終究逃不過人類歷史的定則:
美好的事物，總得建立在犧牲之上
過去，人類掠奪了身邊的環境資源，消滅了無數族內外的競爭對手，建設文明……如今，埃斯帕爾人也慘遭厄運，其力量被用於開闢未來。
名副其實的「未來」。
想到這裡，久經風霜的大雄，竟也一時語塞了，他不敢再回顧自己的童年，因為那些神奇道具上早已沾滿血污……
外面是時間能量波動的嗡嗡聲，內心乃現實與理想的毀滅性碰撞，這讓他雙腿突感萎軟，毫無察覺地重重跪地，表情始終僵硬。
露卡手上一使勁，以太能量瞬間分解了時間能量留在他手上的所有傷痕，他背過身去，光幕覆蓋全身，轉眼間，過去幾十年留下的血淚全數蒸發，銀髮重新變得乾淨，衣服也變回那身曾屬於他的輝夜星馬褂。
對如今的他而言，這算不上難事，地球人從以太能量里學到的眾多收穫之一就是「質能轉換」，以此，他們發明……或將要發明各種「製造機」，食物製造機、換裝相機、複製鏡……
外表的清潔卻沒能讓露卡變得溫柔，轉過身來，他俯視著大雄，目光比剛才還要冷峻，因為曾經蓋在臉上的那層污垢消失了……
被如此注視著，大雄停止石化，他喘著粗氣，也不管自己現在看起來有多頹喪，只是用那不再年輕的雙眼努力回應著面前這已變得完全陌生的少年……
「露卡……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遏制著嘴唇的顫抖，努力保持理智，最終從混亂的腦海里費勁心力搜刮出了這一句話。
聽到這話，埃斯帕爾人的臉終於恢復血色，他自如地笑了，兔耳的周圍冒出跟眼色一樣的墨綠光斑，因興奮而顫抖……代表瘋狂的渾濁波浪再一次在墨綠色瞳孔里翻滾，沒有猶豫，只剩決然。
「呵，大雄啊，看來你終於想通了！」
「不，露卡，我一點都不明白……事情既然如此糟糕，那你找上我又有什麼意義？我還能幫你什麼……」
這聲音因為年邁而顫抖，卻仍蘊含力量，大雄掙扎著維持身形，不想再一次向後倒下去。
「……我憧憬的光明居然源自黑暗……想像力變成任人擺布的屠刀，指向我的朋友……哆啦A夢……大家……我又該如何面對他們……還有我自己？我也用過神奇道具，這是否意味著我同樣有罪於你……」
對矛盾的沉浸，已讓這疲倦的老人近乎崩潰。
但他那帶抽噎的哀嚎被又一道暖意暫停，這一次，露卡的手摸上他的腦門……
少年已經飄到大雄面前，他用以太能量平復著大雄的思緒，眉毛近得幾乎能碰到後者的鏡框……他尋求著大雄的視線:
「大雄……現實是很糟，但我們可以讓它變得更好，我有辦法。」
話音剛落，大雄又覺心口一陣痛，他無形的心防坍塌了……綠色的以太能量趁勢湧入，占據著意識！
出於本能，他立馬試圖抬起雙臂，把露卡的手擊開，但已經太遲了，身體開始不聽使喚……
「你一定很好奇自來月球後的頭痛是怎麼產生的，我的朋友……放心，你再也不必知道了……劇變就要來臨……正如他們對莫佐所行之惡那般……」
說到這裡，露卡頓了頓，眼神空洞，視線從大雄那裡繞開了，投向不遠處牆角里散落著的少許機器人殘骸，久久停駐，不輕易離去。
「……莫佐……我也會為你報仇……大雄，我們很快將成為一台巨大機器的部件，它能改變萬物！」
腦海里一驚，大雄頓時醒悟，終於察覺到了露卡的真正企圖，但也只有那一剎那而已。
他的手剛舉到與肩同高便突兀地停住了……整個人就像石像般，神經系統里的所有電流被短暫阻斷，被露卡的以太能量重新編織著……
下一秒，那念頭就如小火苗般被以太能量的大浪沖滅，大雄的臉變得古井無波，混亂的心情煙消雲散，迷茫同理，仿佛從未存在過。
唯一的問題是，大雄原本清澈的黑瞳孔，居然也變成了墨綠色！
跟露卡一樣。
無聲地，露卡鬆開雙手，將大雄攙扶起來，看著神情淡漠的後者，他的嘴又抽動了幾下，接著「唰」地轉過身去，做出一個驚人的動作：
他居然將左手伸到嘴裡，使勁撕咬起來，瞬間啃穿了表皮，觸及神經，但就算血痕迷亂也不鬆口，同時渾身震顫，雙眼不住地灑淚……都是內心鬥爭的餘波。
兩種聲音從他嘴裡接連吼出，都屬於露卡，但一個沉重又柔和，另一個激情且狂暴，他的人格開始有一分為二的趨勢……眼神也逐漸分化為兩類：純淨與扭曲，它們隨著人格的轉變而快速切換著。
「露卡，你在幹什麼！大雄的意識為什麼沉睡了？！」
「我一定要復仇！露娜他們不能白死！」
「你真是瘋了，這樣會毀掉一切的！爸爸媽媽的遺志！」
「一切……哈哈哈……這『一切』，還有存在下去的意義嗎？爸媽的遺志？看看命運對露娜……對我們做了什麼！他們的遺志，在這個世界裡就是虛妄的夢想！事到如今，我不會再忍，我要親手扭轉命運，絕不妥協！我曾以為帶大家躲在這荒野里很安全，拜地球人所賜，我現在終於明白自己當年是多麼愚蠢！！！」
「你……你…………」
他鬆開了撕咬左手的嘴，邪笑著盯著它，任由血珠滴答落地，也不用以太能量去治療，仿佛這隻手屬於另一個人似的。
「我自己啊……我曾害怕捲入戰爭，我縮手縮腳……我遵循著……遺志……哈！堪比阿爾摔跤的戰略失誤！若是當年我們選擇占領地球，在那裡建立我們的王國，讓人類跪在我們腳下，再回去摧毀迪阿波羅，拯救輝夜星，該有多美好！試想一下，我自己……一個由我族統治的文明，執掌整個時空，自由自在，不用擔驚受怕！」
他說得如此投入，連音調都開始扭曲，更詭異的是，此刻，只有右手隨著發言而抖動著，左手卻無動於衷，好似癱瘓了。
「露卡……這不對，你正在被恐懼吞噬！為什麼我從你的話里聽出了迪阿波羅的味道？！醒悟吧，還不明白你選了什麼道路嗎？來，放了大雄，給地球人留下拯救輝夜星所需的科技，然後我們去一個地球人找不到我們的世界，創造新的埃斯帕爾人們，你我都值得一個新的開始！」
這回，只有那傷痕累累的左臂在無力擺動。
「新的開始……拯救輝夜星……可笑！我自己哦，你怕是忘了迪阿波羅的那句話:『輝夜星人的想像力創造了我，也毀了他們……埃斯帕爾人也跟我一樣』，他是多么正確啊！是啊，誰不希望自己能跟普通的孩子一樣生活下去呢？你以為我想要背棄父母的願望？可惜這世界不讓我實現它！只要我還是露卡，露娜和阿爾還有其他人依然是他們自己……不管是不是埃斯帕爾人……總會有人來追殺我們！既然我當不了……」
他本來想說「月見台小學的月野露卡」，但終於還是打住了，他感覺到了左臂的痛楚，大叫著抱著它跪倒在地，淚流得更加洶湧，宛如天降瀑布。
「……既……既然我當不了月球的露卡……」
以太這一次以火焰的形狀在眼眶裡閃爍，燒盡了露卡最後的淚水。
他雙手撐地，緩緩立起。
「……那就成為以太的露卡罷。」
話音未落，露卡的右手悄然奔左肩而去，如鷹爪般握緊它……
「我要讓熟知的一切歸於無，用更好的歷史取代它……現在，我自己啊，連你也無法阻止我！」
說著，右手開始微微發力……
「露卡，聽我說……時間不是這樣運作的！」
「哼，這你就不用操心了，就算不是，我也要讓它那樣運作！」
「噗哧」一聲，露卡竟把自己的左臂扯斷了，重重將其甩走，以太能量迅速湧出，修復了傷口，斷掉的袖子卻沒有復原，憑空耷拉著……他隨後從右手掌心凝結出一道閃亮的三角形光鏢……
「再見了，我自己……」
一彈，光鏢直衝掉落在地的斷臂而去，將它粉碎到虛無……
了結了內心的爭鬥後，露卡經歷短暫的沉寂……他微微低頭，思考著什麼，但眼神透露了實情：
他最後的猶豫消失了。
轉過身去，他得意地對大雄笑道：
「隨我來，大雄，現在……就讓我們來改變世界吧！」
「好……的……露……卡……」
神似機械的聲音從老人那淌著口水的嘴裡一個字一個字地傳來，露卡皺了皺眉頭，但沒有絲毫悲傷，只是嘖嘖幾聲，徑直帶著大雄向時間隧道儀器的後方飄去……
他們很快來到另一個較小的紅光房間，在一大團實驗器材的簇擁下，空間中央赫然立著一個造型怪異的設施……
相對於平板狀的時間機器，它更像豎起的立方體……邊緣平滑，內部空間很狹小，最多只能擠下三四個人，顯然原始設計用意是單人裝備。
「我很高興他們還沒有完成它……」
自言自語著，露卡來到旁邊一個電腦面前，手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操作起來，刺眼的藍光很快開始從中間那台無名儀器的縫隙里透出……
「……只要我為這個機器添加最後一步，一切都將改變。」
隨即，露卡將大雄喚到身邊，將他的雙手擺到操縱台上，自己僅剩的右手也一起放了上去……
「艾倫很聰明，他知道我可能會試圖擾動歷史而逆轉命運……他封鎖了月球附近一切空間與時間隧道，消除了大雄等人的記憶……他可能也料到我會用時間靜止來阻止他，但他忘了最關鍵的一條……」
兩人的手都開始發出藍色的光，以操控台為途徑，被傳入機器內部……
「……我有我的朋友啊！心靈連結！大雄遲早會來月球，只要他來了……你們的末日就到了！我對大雄的思念創造的震波，雖然對他來說會有點頭痛，卻能讓我的力量增幅從而越獄，稍加處理，由我為指揮棒，撕開時空的裂縫也完全綽綽有餘……我親愛的大雄啊……你就是我的鑰匙！謝謝你，再一次救了我！」
儘管知道此刻的大雄不大可能對此做出任何反應，但露卡還是用僅剩的手伸向他，可惜，昔日的感覺再也無法還原。
一聲時空的痛苦低吟掃過房間後，儀器開始運轉，冰冷的女聲機器音接連傳出。
「時間機器-350原型機已啟動」
「時空隧道開啟一分鐘倒計時，請進入艙室」
露卡當即像要去參加派對的小孩般，拉著大雄的手就往機器的狹小空間裡擠去……
忽然，一個不符合環境的聲音響起。
「叮鈴鈴鈴鈴鈴……」
這是地球上老式電話的響聲。
露卡愣住了，他一時沒察覺出聲音的來源，怔在原地，待再次聞及時，他才把注意力轉向大雄的褲兜……
原來是大雄的手機鈴聲！
掏出一看，露卡發現來電者是「靜香」。
眼珠滴溜溜一轉，他深吸口氣，搖了搖頭，目光里露出難得的「慌亂」情緒，兔耳跟撥浪鼓般亂搖擺，不知所措……飛速把電話掛斷，塞回大雄的褲兜，把自己和他如脫兔般擠入原理不明的時間機器裡面……
露卡之所以如此慌張，因為他知道這手機運作的原理。
他的時間停止原定能阻隔電磁波，若靜香那裡的電磁波能傳達到這般遠的月球基地里，只能說明一件事:露卡設下的時間壁障已被突破。
無論讓月球周圍的時間重新流動起來的到底是誰，露卡知道自己已經沒時間可磨蹭了……不現在執行計劃，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幾聲輕微的電子按鍵音後，伴隨一道刺眼的、籠罩整個房間的閃光，載著露卡和大雄的時間機器憑空消失，遁入時間的長河……
月球軌道 艾倫的旗艦
「多謝你恢復了時間流動，莉姆女士……那小傢伙越來越聰明了，比以前強大了很多，我必須承認。」
「不用謝，艾倫，我們應該的，現在是不是要去就位了？月球上的其他事你們的人應該可以解決。」
「好，你先去和昆蟲君會合，我去安撫下剛剛救上來的源靜香女士，她一直在給大雄打電話來著。」
艾倫關上了虛擬顯示屏，隨後杵著拐杖來到旁邊的一處舒適客房，裡面，靜香正無所適從地四處張望，直到艾倫從自動門後出現為止……
「大雄他怎麼樣了？！」
靜香的頭髮散亂異常，雙眼裡充斥祈求，有臨近發狂的感覺。
與她對視兩秒後，艾倫毫不懷疑只要給她把槍，再做適當引導，她就會為救大雄去赴湯蹈火……但他並不打算這樣做。
「靜香女士，關於你丈夫，我們還在全力搜救，這也是目前的最高優先任務之一……」
「不，你不明白，那個……那個……」靜香比劃著各種手勢，在頭頂畫著兔耳的形狀……
「……那個！大雄跟它在一起，肯定很危險，那傢伙可是一下子殺了三個人！」
她慌得額頭都練練冒汗，眼裡徹底被恐懼占領。
聽到靜香這番話，艾倫心裡頓時一「咯噔」，他先前得到的報告裡沒表明靜香也目擊了露卡的出逃，這實在是意外……
作為回應，艾倫嘆了口氣，視線稍微挪開後，隨手撬開了自己拐杖頂端的蓋子，露出個發紅光的頭部，另一隻手在棍子中部的微型鍵盤上做了簡單的操作。
【記憶消除時間 確認】
「對不住了，靜香女士。」
說著，趁她沒注意，艾倫用手杖的發光頂端穩穩敲了敲靜香的頭頂，讓她如木棍般向後倒向床鋪，頓時呼呼大睡起來。
「事到如今，再次消除她關於露卡的記憶是唯一選擇……」
收起手杖，艾倫閉目嘆道，理了理自己的金秀髮，隨即按下旁邊牆上的按鈕，安排了一個機器守衛來照顧靜香，自己遺憾地看了她一眼，無言，轉身匆匆離去，直衝甲板。
廣播裡，刺耳的戰鬥警報打響。
「偵測到時間機器-350，心靈時間震波出現，所有人員，準備進行躍遷，攔截開始……」
在遠方時空巡警飛船的引導下，艾倫的黑色旗艦隨之一起遁入時間隧道，應空間的平復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