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起點即終結（下）
平靜，遠未降臨。
時光隧道的支流可以理解為類似「輔路」的存在，實際是一種量子泡沫結構，可連結時光隧道中兩個點，這些地方相對時光隧道的「主路」更加平靜，若能被利用，可以在遭遇時空風暴時用來躲避災禍。
然而，剛研發時空科技的人類一開始並沒意識到這種事物的存在，直到一個意外的發生。
一日，時空巡警們發現了另一個也會進行時間旅行的種族飛船，具有明顯的昆蟲特徵，由於它們進行了非法旅行，巡警準備攔截之，結果對方忽然渾身散發白光，憑空消失了！做到這點所需的科技，是當時的時空巡警也無法理解的。
這個文明是野比大雄用創世套裝玩具在一個新宇宙里締造的昆蟲人文明，它們的時空科技比未來人類更進一層，通過破解時空隧道波函數的方式學會了進入「支流」的方法。
雖然首次接觸並不算愉快，但命運變化多端，人類和昆蟲人終於還是被迫並肩作戰了，他們的目標，正是月野露卡。
如果露卡改寫歷史，導致未來各種秘密道具不復存在的話，被大雄創造的昆蟲人也會被波及，從因果上被抹除殆盡。
為避免災禍，他們終於決定向地球人傳授了進入時空支流所需的科技，使得聯合行動成為可能。
但他們所不知曉的是：自己也不過是更大布局中的棋子罷了。
一陣撼動時空的震盪後，受損嚴重的時光機-350成功突入「支流」，外面的景象也與剛才大不相同：原本顏色偏深藍的隧道，如今變成了深紅色。
看著眼前的一幕，大雄也是目瞪口呆，他從未見過這種地方……紅色的時光隧道？
「露卡……你剛才幹了什麼？我們在哪裡？」
「看來連哆啦A夢也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呢……這就是時光隧道的支流，大雄！為了擺脫那些可惡的傢伙，我準備抄個近道，通過這裡，只需一分鐘我就可以抵達目的地！」
清楚情況後，大雄心裡直道不妙，沒有時空巡警的幫助，他自己根本沒辦法阻止露卡……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盡力而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大雄……」露卡一邊背過身去，手按在操縱台上，用以太能量加固著船艙，同時兔耳在來回富有節律地旋轉，這是他監聽周圍訊號時的表現。
時光機重新恢復了動力，最後的時刻，臨近了。
「……我心意已決，你不用再費口舌勸說我了。」
「露卡……我自始至終，一直堅信愛能修復一切損傷，從家到地下、古代和外星，我矢志不渝，就算那是很久以前，但我一視同仁……你一度讓我拋棄幻想，但現在我想通了！」
說著，大雄已經站在露卡身邊，看著沒有回應，只是專心操作儀器的他，大雄的眼裡反而冒出與高齡不符，頗有往日氣息的光，停在了露卡的雙眼上。
「呵，你又懂了什麼？沒關係，我肯定都知道，說吧，朋友……這應該能給毀滅前的壯麗做個不錯的鋪墊。」
「露卡……」
大雄直指著埃斯帕爾人的臉，凝重道。
「……你做這麼多，其實都只是因為受夠了孤獨，想要有溫暖的人來陪伴，不是嗎？」
露卡在操縱盤上來回舞動的手突然停下了。
他的大手輕輕搭在少年的肩上，讓熱量透過外星材料，進入冰冷的身體。
「你說你只是想把我當工具，但你心裡根本就不是這樣，對吧？！你只是想讓我來陪你，卻又因太久沒跟人交往，說不出口，不停掙扎，最後才屈服於仇恨，做了這些，不是嗎？我知道抑鬱地感覺，我體會過……」
僵硬的面容逐漸融化，露卡的淚腺飛速抽搐著，就像跳上岸的魚那瘋狂鼓動的鰓。
可惜的是，一滴淚都掉不出來了。
「你失去了露娜，所有親人……所以你很生氣，想要報復，甚至為此打了我，我理解，因為你的痛苦是真實的……換做我，可能也會有同樣的行為，但已經發生之事沒法扭轉！你既然能發現時光隧道的支流，肯定也清楚這點吧！」
嘴也感覺像融化了，顫抖的雙唇變得愈加有血色。
「你孤獨了多少年？」
「二……」
「撲哧」，那是某種東西裂開的聲音。
一大滴摻了黏液的血落在地上，倒映出了露卡的臉，蒼白，但正逐漸有生機。
「……整整二十七年！！！」
現在他的五官全開始抽搐，哭嚎著，也不管時光機了，碰撞著撲在大雄肩上，大口氣地抽泣，更多的血從雙眼裡湧出，染紅了大雄的短袖衫，但後者絲毫不在意，只是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
「他們都不碰我！！！連艾倫那個**都一樣！整天在那裡叨叨，體檢卻全不讓人來做！每天我感受的只有針！刀！縫合膠！雷射！變種怪的牙！我都忘了體溫是什麼樣！！我連自己發……發燒都看不出來！！！啊啊啊哈啊啊…………」
狹小的空間一下變得寬廣起來，兩人相擁良久，露卡把臉在大雄的身上不停摩挲著，貪婪地感受著每一分體溫，他不再耍什麼別的花樣了。
現在，只有純粹的發泄，他想在大雄的身上把過去幾十年裡自己失去的生活在這短短几秒鐘內找回來。
這對大雄來說就像有個小冰塊在臉和脖子上來回跑，又像有個銀色毛的小兔子不停親吻著自己，雖然年事已高，但他絲毫不介意，如果這能讓自己的朋友冷靜下來、讓靜香安全，那都是值得的。
實際只有十秒，卻仿佛十分鐘。
露卡輕輕鬆開，他費力睜開了有點被凝固的鮮血黏住的雙眼，對大雄會心地笑道:
「謝謝你，我好開心。」
又沉寂了幾秒，兩人終於冷靜了下來。
露卡沒有再說什麼，他抬起僅剩的一隻手，以太能量的光環向操縱台而去，時間機器停止了前進。
顯示器上，距離目的地只有10年，也就是兩秒鐘的航程。
這是大雄離埃斯帕爾人的起點……最近的一次。
「太好了，露卡！現在，我們回去，修復你帶來的損傷……」
「轟隆隆」
一聲悶響從外面傳來，船艙開始不停地360°旋轉，很明顯，他們被攻擊了。
露卡使勁靠近窗戶，他看到了兩個奇怪的物體：長得好似綠色的大毛毛蟲，細看卻能發現是機械。
是時空飛船！但露卡從沒見過這樣的事物，更不可能猜出來那是哪個文明了。
這，便是昆蟲人的攔截部隊，它們早就在此等候多時，就是為了在這一刻阻止露卡，守護自己的起源！
剛才那一發電漿炮擊，徹底癱瘓了時間機器-350的動力。
恰好此時，艾倫和時空巡警也駕到了……
巨大的黑色旗艦和三艘巡邏艇將癱瘓的時間機器為了個水泄不通，艾倫此時早已在飛船頂部就位，他先是迅捷地打開隨身的紅箱子，從裡面掏出瓶奇怪的黃色液體，迅速把它灌下嘴後，掏出狙擊槍，彈匣發著詭異的紅光，他瞄準了時光機的一個點……
「我打不中任何想要的目標……」
蒼老的喃喃聲響起，電子瞄準鏡滴滴一聲，艾倫扣下了扳機。
一發赤紅色的光球拖著絢麗的膛線尾跡，直撲時光機，輕而易舉地穿透了裝甲，直擊露卡的腹部！
「啪嚓」一聲，血瞬間濺滿了艙室，露卡的身體雖然已有十六歲，卻還是太瘦弱，根本擋不住如此衝擊力，整個人還來不及尖叫，就立刻砸到了牆，又向下滑坐在地上，銀髮散亂，兔耳因為力量的消失而痛苦地顫抖，四肢盡數骨折，他口中嗚咽著，嘴角淤血噴涌。
「露卡!不要緊吧！剛才到底是……」
「以太……以太封印彈……是艾倫……他來了！」
露卡的呼吸徹底紊亂，眼中充斥有純粹的恐懼，那是積攢了幾十年的結果。
這是艾倫在前幾十年間根據戈達德贈送的輝夜星科技逆向出來的能量彈頭，裡面包含有高濃度、可溶解在埃斯帕爾人血液里的以太克制粒，能讓一個埃斯帕爾人的以太能量消失一整天，無論他/她有多強。
燈光從巡邏艇上照了過來，莉姆隊長的聲音傳來:
「野比大雄先生，請準備接受傳送。」
「是時空巡警！」
在一陣外力的作用下，船艙終於穩住，大雄心裡一驚，但沒有那麼興奮了……
腦子快速運轉，時空巡警接下來會對重傷的露卡做什麼自然是不用多說，大雄不打算再沉默下去，必須發聲。
當下，他本能的選擇，就是讓時空巡警對露卡進行人道主義急救，至少得保住他的命。
「露卡……這個時光機的通訊器還能用嗎？」
「已經燒壞了……我雖然沒了力量，但還能幫你進行心靈傳聲，搭著我的肩就行。」
說著，少年的兔耳在純粹腦力的驅動下又飄了起來，但能看出只是迴光返照罷了……
大雄一把衝過去，雙手搭上來。
「時空巡警，我是大雄，我很安全，請放心，但我有個要……」
「大雄先生，掃描儀顯示你和罪犯靠得過近，請起開一點，這樣我們就能實行救援，消滅罪犯。」
巡警的聲音通過廣播信號，被露卡接受到，再從頭上的以太天線里傳出，音質十分清晰。
聽到這話，大雄和露卡一對視，他雙手握得更緊一分。
「請聽我說，我和露卡談過了，剛才是他把飛船主動停下的……他本性不壞，我相信他可以改好，而且他現在還受了重傷，請你們通融一下，至少先救他的命再說其他事吧！拜託了！」
巡邏艇里
一位接線員聽到後，對莉姆回頭道:
「隊長，你的命令？」
莉姆嘆氣，閉上雙眼，強硬道:
「繼續勸說大雄，傳送波束準備，我們不能冒險讓那怪物跑到船上來。」
這時，另一個通訊也接入了。
「莉姆女士，聽說你有麻煩了？」
那是艾倫的聲音。
「嗯，你有什麼想法嗎，先生？」
「我會做點小動作，你們繼續口頭勸說，『如果』計劃的心靈數據還需要二十秒才能採集完成。」
「好，我們會為你爭取一切必需的時間。」
切斷通訊後，艾倫用耳麥對自己身下地艦橋下了另一道命令，稍後，一顆閃亮的光點從飛船彈倉里飛出，向著時空隧道的下方而去……青色的龍捲風暴起，又重新凝聚為一個散發有狂暴能量的漩渦，恰好位於失去動力的「時間機器-350」下方。
漩渦的吸引力極端強大，周圍的幾艘飛船都被稍稍往下拉了點，唯有露卡和大雄在被往下扯。
「我知道露卡是我們大多數未來科技的源頭，但他為人類被迫獻出了幾乎一切，難道就不值得哪怕一點點包容嗎？如此陰暗，我總覺得和這世界不太相合……」
莉姆輕輕「哼」了一聲，她立刻開始回應:
「大雄先生，我也問你個問題，露卡……他是人嗎？」
聽到這話，大雄心裡突然上來一口氣。
「怎麼不是？除了先天被迫擁有的能力外，他也只是想做一個普通人而已！難道因為有以太能量，他就不能算人了嗎？」
「你太天真了，大雄……像他這樣的存在，我們本就無法接納，就算是在22世紀，若讓普通人看到他，肯定也會有所戒備，甚至恐懼，你難道忘了那場險些毀了地球的變種人暴亂嗎？道理都是一樣的……更何況露卡和那些我們放在動物園裡的生物不同，他是一個力量強大的怪物，一個異形！異形就是異形，你不能因為他內心像人，就完全把他當人，還給他享受一切人的特權……是的，我們會適當地給動物一些關愛，但那也只能是有限的……這是涉及到種族尊嚴的、鐵一般的準則，不容情緒用事！現在他有了犯罪前科，害死過人，還妄圖顛覆世界，威脅實在太大，沒有別的路可走……」
「莉姆女士，『如果』計劃信息採集完畢。」
艾倫的聲音通過加密頻道在莉姆的接收器里響起。
聽到這話，她心裡的大石終於落下，完成了回復:
「現在，他的價值終於被充分利用，為感謝對人類文明的貢獻，跟其他一切幫過我們的異種生物一樣，被處死便是他最好的歸宿……美好，總要建立在犧牲之上，我們只能儘量保證犧牲的不會是人。」
說這段話時，莉姆完全沒有展現出任何感情，仿佛機器一般冷酷、堅定，沒有半個顫音。
「怎麼……怎麼能這樣？！太過分了！」
「我跟你……說過了，大雄……他們就是這樣……」
嘴角還在流血，幾乎昏迷的露卡費力地從嘴裡蹦出這幾個字來，就算力氣不足，那恨恨的感覺還是沒有消失……
「我該說的都說了，還請配合我們的工作，大雄先生。」
莉姆隨後一甩警帽，對著炮手下達另一條指令:
「光量子衝擊，瞄準船的控制器，非致命檔位！」
一道白色的光柱立刻從巡邏艇下方射向時光機，跟一般的武器不同，它沒有造成任何爆炸，而是直接讓飛船的外殼蒸發了！
露卡與大雄瞬間感覺天旋地轉，不得不趕緊相擁著坐下，他們身下如今只剩團變形的鋼板……
……時光機-350，沒了。
前者的臉上，此刻更是滿臉驚訝，接下來變成了絕對的憤怒！頓時把還在嘴裡的血咽了回去。
「大雄……我……我明白了！」
「怎麼了，露卡？」
「那道光……就是阿爾描述的那個！抹掉了月兔王國的……是他們！」
又一個可怕的真相降臨了。
「沒錯，大雄先生，這裡就很遺憾地通知你，幾十年前，為了防止干涉歷史，我們不得不未經你許可而抹去了你在月球上的作品，並清除了你們關於埃斯帕爾人的一切記憶，這都是為捕捉埃斯帕爾人這一關鍵歷史事件的安全起見而行，由於相關法律要求，你現在有權得知這一切。」
「安全起見……為什麼……為什麼啊啊啊啊！！」
大雄怒嚎著，眼裡居然跟露卡一樣冒出了可見的怒火！他對這世界居然稍稍有了一點怨恨……可沒等這怒火燃起，另一個狀況襲來。
第二顆艾倫的紅色子彈向著二人腳下的殘骸而去！
「大雄！危險！」
露卡心裡一驚，他超人般的視力這次成功捕捉到了艾倫的攻擊，用最後的力氣，他不顧身體上的重傷，騰空跳起，擋在了大雄與子彈之間……
一場小爆炸扯碎了時間機器剩下的殘骸，大雄的臉上則濺了一攤血……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無意識中，他感覺自己抓到了一個有溫度的東西。
「艾倫先生，你太魯莽了，大雄先生要是出了事，你可沒法跟靜香女士交待。」
「莉姆女士，請放心，我打每一槍都是經過精密計算的，不信你看！」
莉姆聽到這話，再一瞅屏幕，看到超級驚險的一幕：
在一塊兒只剩兩平米左右的懸空鋼板上，大雄艱難地趴在上面，一隻手扣著鐵板上的凸起，另一隻手……正死命抓著露卡殘存的那隻胳膊。
即便如此衝擊，也沒能讓他們分開手。
露卡為大雄擋下的那發子彈幾乎貫穿了他的胸膛，身上點綴著爆炸殘存的黑色燒焦區域，衣服滿是觸目驚心的缺口，意識里，除了大雄，別無他物。
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誰也不說話……
露卡勉強地向下望去，順著自己鮮血滴下的方向，他看到了被艾倫的旗艦在時空隧道上打出來的風暴眼。
他忽然有了種奇妙的既視感：露娜死去前，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呢？
回過頭，再看臉上青筋暴起，胳膊不住地顫抖，掙扎著想把自己拉上來，卻無力做到的大雄，露卡又一次笑了，內心……釋然。
他仰頭最後一次問道:
「大雄，你相信命運嗎？」
這話穿透背景里的噪音，直擊大雄的精神深處，他震驚地望著埃斯帕爾人的模糊身影，即便眼鏡早已不在，品味著話里蘊含的意思，背後汗毛暴起……
「我信了。」
說罷，露卡微微一笑，臉蛋上碳化的肌肉咯吱作響，綠色雙眼前所未有地澄澈。
全身上下再一次發出微弱的藍光，他痛苦地呻吟著，將還沒被抑制住的所有以太能量送到了大雄身下，像飛毯似的把他送上了高空，自己則緊追血，保持著拉住大雄之手的姿勢，向下落入時空風暴的中央……
「露娜，我來了。」他心裡悄悄念叨著，等待意識的消失，但出乎意料的是，腦海里居然沒有如預料那般出現對畢生經歷的回顧閃現……為什麼？他也不明白。
或許永遠也無法明白了。
看著朋友的消亡，大雄也沒有再喊叫，內心反而極度寧靜，因為他十分清楚:一切都結束了。
時空巡邏艇的牽引波束擊散了露卡最後的以太能量，把大雄拖入飛船。
電光火石間，大雄發覺自己正站在莉姆隊長面前。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隊長滿臉遺憾地看著他，一隻手收在背後，好像拿著什麼……
「大雄先生，你還想知道更多真相嗎？」
這一次，大雄沉痛、果斷地搖了搖頭。
「很好。」
邪笑一下，說罷，莉姆從背後掏出了一桿與艾倫的手杖類似的棍子，在大雄頭頂輕輕一敲，後者頓時暈去，向後倒下，被另一名巡警穩穩接住。
大雄腦海里的記憶，憑空消失了一大塊。
「帶他去休息吧，我們走。」
莉姆一擺手，昏迷的大雄被帶入客房，時空巡警、昆蟲人和基金會見危機已經解除，便互相感謝後，各自回家，風暴也漸漸散去，時空隧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