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月之暗面（完結）
「我在哪裏……」
露卡甦醒了，彷徨不安，精疲力竭，他睜開眼，只有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最糟的是：他沒有方向感。
死亡沒有如期到來，但他並沒感到僥倖。
他感受不到重力、冷、熱，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下落還是上升，或是靜止。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他能呼吸，但四周又沒有風，空氣也一點水分都沒有，沒有味道，既不是草原上的清新空氣，也不是工廠里的循環氣體……
……整一個「無」之世界。
接下來，他的記憶開始甦醒，他想起了先前的過往：他失敗了，他沒能扭轉歷史……不，更準確說，他放棄了，然後絕望地認命、自盡，跳入時空漩渦中，準備就此從世上消失，為埃斯帕爾人的命運畫一個句號。
然而現在他卻來到這個完全漆黑的「無」之領域，似乎這宇宙還不想讓自己死去。
感覺也回來了，他自覺渾身劇痛，那是當然……現在被艾倫的攻擊留下的傷痕一個不落，全都還在，不見癒合。
不，還有一點。
「哈！」渾身一使勁，兔耳繃緊，海藍色的能量從他體內洶湧而出，修復着身上的傷疤，以太能量回來了！這使他重拾信心，又一次振奮起來。
看來他進入「風暴」後，已經持續保持這個狀態至少一天了。
只要有以太能量在，露卡相信自己遲早有辦法離開……去哪裏呢？
早前，大雄的那些話還留在耳邊，露卡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他想要一個家，一個避風港，一群可以依靠的家人。
思前想後，似乎只有一個地方能讓他去了。
可就在他能繼續摸索周圍環境之前，一種熟悉的感覺傳來……
……重力，他感覺到吸引力了，但很弱，好像月球的引力。
接着，遠方出現個不斷放大的光點，逐漸變大，直至成了一個……
「是出口！」
心裏一喜，他轉換身形，避免了倒栽蔥，直直落入光幕里……踩上了堅實的地面，衝擊力很巨大，合金地面卻沒有絲毫受損。
終於聞及帶味道的空氣了，露卡抬頭望向四周，看清後，眼皮無力地塌下來，整個人一下子跪在了原地，以太能量煙消雲散。
這是他最熟悉……也是最厭惡的地方——月球「地獄邊緣」基地里，專屬他的囚禁艙。
他逃出時對這地方構成的破壞，似乎從沒存在過，全都被復原。
四處散落的機器殘骸，全都不見了，就像有一支軍隊對這個設施做了個大掃除似的。
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紅石」——地球人對以太抑制顆粒的簡稱。
地平線遠方，大門從圓頂上開啟，一個杵着拐杖的瘦高人影邁入，門在他背後合攏。
看到他那頭炫亮的金髮，看似平平卻又不乏威壓、不受歲月束縛的帥氣面容，身上穿的深藍西服，露卡的膝蓋骨突然傳來陣劇痛，「撲通」一聲，他雙膝跪地，把紅石激得四處亂飛。
這是絕對的條件反射使然。
來者，正是此地主管——艾倫.維德。
「我不得不承認，你比我想像得還要堅強。」
如此說着，艾倫輕撫下巴，用一副玩味的表情端詳着露卡的全身，好像並不是在看人，而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這又是你的什麼詭計嗎！艾倫？！」
雙手顫抖着，露卡沉下臉質問着，他不打算直視對方，以此做着無謂的反抗。
頭頂，那個將露卡送到此處的蟲洞自然關閉，只留下艙室的銀色穹頂。
「不錯，我的孩子，你難道真以為我會讓你輕易死去？你可是基金會最寶貴的財產，人類文明還需要你做更多貢獻，才能跟上宇宙格局的變化呢！永遠不要以為死亡是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對你這種獨一無二的生命體而言。」
艾倫居高臨下俯視着露卡，老鷹般尖銳的目光灼燒着男孩的兔耳，那是佔有欲的具現化。
「難道你就不能幹脆點，讓我死嗎？來啊，剖了我！搶走我所有的秘密！把這臭皮囊里的一切都摘除！這不正是你們一直想要的嗎？來啊？！」
露卡無淚抽噎着，扯開自己胸口處的衣物，讓艾倫看到自己年輕、稚嫩的胴體，他很希望下一秒艾倫能狠下心，從背後掏出一把大刀把自己砍成兩半，或層層切碎……那都無所謂了，在對大雄做出如此舉動後，露卡沒有了在世間的情感依託，他沒有了能被自己認同的人生目標，若那個時空漩渦是真正的黑洞，那他會很開心，那是個絕佳的終點……可惜，艾倫本就沒打算把那弄成終點。
他命令旗艦發射的，實際上是一發蟲洞飛彈，而非空間撕裂炮，蟲洞直接連到了月球上露卡的拘留地……
見露卡如此亢奮，艾倫輕輕蹲下來，伸出手擦拭着少年的臉龐，即便那裏根本沒有淚水流下，他嘆道:
「我又傻又可愛的孩子哦，在我面前，你沒有什麼好隱藏的……我一直都知道你想要什麼，但我為啥不給你呢？還沒到時候罷了……直到現在為止……」
說罷，他湊上前，蜻蜓點水般地親吻了露卡的臉蛋，又揉了揉男孩的耳朵與以太天線，松解着肌肉里的壓力，老人臉上扎人的鬍子茬讓露卡很是不舒服，但親吻和撫摸的魅惑力完美抵消了這點……紅暈爬上臉蛋，男孩眼裏閃爍着小星星，陶醉在動作里。
艾倫的操作，比大雄的刺激感要強勁數百倍不止，因為他已經祭出了對自己妻子所用的技巧……露卡對此毫無抵抗力。
短暫的刺激後，帶着欲擒故縱的心理，艾倫立了起來，適時地結束了交際，他回味着剛才那一瞬間，把它牢記在心裏。
「你的逃亡我早就預料到了……更準確說，本就是我一手策劃的，都是為了試驗我們最新型的科技，並測試你！而你，我的寶貝，完美地達成了任務，真讓我刮目相看！沒想到你對時空科技居然理解得如此深，也許有一天我會讓你到實驗室里當我的助手……也許……但此此之前，我還有另一個任務要派給你。」
好似玻璃破碎的聲音在露卡的思維里迴響，那是他最後尊嚴的消亡，就像一塊兒被反覆抻拉、擠壓的麵團，他精神里的堅韌終於徹底消亡。
露卡將會活下去，但他將不再是大雄所熟知的那個男孩……
露卡沉寂着，他心裏得到了滿足，這一次次大起大落後，臣服的欲望油然而生，他也隨着艾倫起身，仰望着他，渾身沾滿紅石顆粒。
「你的命令就是我的意願，長官。」
這是一句他早年被訓練着說了無數次的話，但不同於以往……這一次，他誠心誠意地大聲說了出來！
「你是誰？」
抬高着音調，艾倫仿佛搖身一變成了教官。
「月野露卡。」
「你曾經是誰?」
「已經沒有意義了。」
「你來自哪裏？」
「輝夜星。」
「你的忠誠屬於誰?」
「全人類。」
「你的使命?」
「為人類的金色大道貢獻一切，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你有親屬嗎？」
「現在沒有了，因此不曾有過。」
每一句話，露卡都答得極其嚴肅、莊嚴地答了出來，仿佛在說什麼神聖的誓言，全程，他雙眼裏的翡翠色光芒逐漸耀眼，那是意志力高度集中的表現，是一位「好士兵」的特徵。
高空裏，一群灰色的納米蟲從天而降，覆蓋了露卡的全身，僅僅幾秒，他身上那破爛不堪的輝夜星服飾便成了嶄新、充滿冰冷氣息的棕色貼身服，跟他的發色完美相稱。
「好極了，我的孩子……從此，你通過考驗，正式成為了基金會的一員，你將擔任我的左膀右臂，從這月球的陰影里，推動基金會的解體與新秩序的誕生，探索科技的邊疆……神奇道具，感謝你，終於形成了大致體系！它的時代即將到來，而我們要確保這一點的促成，只有這樣，你的故鄉才能在過去被拯救，你自己的存在才能得以確立，正如命運所安排。」
「了解，請問你有何吩咐？」
艾倫神秘一笑，打了個響指，露卡背後的地上，閃現出一個與「時間機器-350」十分類似的盒形裝置，它是紅色的，透明窗戶里擺着一副黑色電話……
「感謝你在上次行動里的絕佳表現，混合你採集大雄的靈魂能量散發的波束，我們終於學會了利用思維在平行世界間穿梭的手段……看啊，『如果電話亭』！又一個劃時代的發明，利用它，你將能前往任意一個維度……你想要的維度……比如說，『埃斯帕爾人能自由自在生活的世界』。」
說到這裏，艾倫停頓了，他觀察着露卡的反應。
露卡盯着那台紅色的機器看了許久，那代表着他最偉大的一場冒險……是他和大雄合力鑄就的神之造物，且有改寫自己命運的能力……現在，艾倫把它擺到了自己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不，我不想使用它。」
果決地回答着，男孩輕輕低下了頭，他很清楚，如今的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回到過去，再與同胞們一起快樂生活……
「那你就再也用不着它了。」
欣慰無比，艾倫打了個響指，如果電話亭從地上消失了，他又將大手搭上了露卡的肩，遠遠望去，好像一個在指導晚輩的老前輩。
紅石海洋消失在空氣中，露卡渾身藍焰舞動，以太能量回歸，接着，一道金色光住從天而降，落在了大廳中央。
「來吧，露卡，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你上次幫助測試的力場護盾效果顯著，我們的夥計們最近開發出了新式第三代，又得拜託你來檢驗其威力！請站到靶心，全力以赴，準備接受測試。」
少年瞬移到了光柱里，雙眼似乎可以望穿虛空，他沉寂着，不再質疑。
【試驗即將開始，3……】
冰冷的機械女聲四處迴響，艾倫向後緩緩走去，消失在了大廳外，進入觀察室。
【……2……】
露卡的視野隨着以太能量擴展開來，他感應到了月球表面，一個親切的身影。
大雄和靜香，正在月面上乘着觀光車飛馳。
「也不知道為啥，頭痛好多了！」
「太好了，大雄！假期又能開始了！」
「剛才那次月震可真是危險呢，還好旅行社很負責……」
「下一站，寧靜海，請觀光旅客拿好行李，準備下車。」
一抹好似淚的光暈在露卡眼角閃爍。
「大雄、靜香，還有其他人，永別了……你們都要幸福地……」
【……1……】
「……替我活下去啊。」
閃電……輝夜星……月球……地球，一切記憶都化作無光的老相片，腐爛在過去。
這就是埃斯帕爾人的結局。
這就是露卡的宿命。
銀髮被以太能量鼓動起來，護盾在周身張開，吹動以太天線，展開的震動波紋好似天使之翼……他微微眯眼，冷眼直視萬物，以埃斯帕爾人的純潔，照亮月、內心與文明的暗面，循着命運的軌跡，迎接面前一切未知考驗……他將活下去，與艾倫一起探索下去……且再也不用懼怕孤獨……
【……試驗開始，數據採集起步。】
……再也不會為世人所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