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童年的終結
被藍色的宜居環境泡包裹著，小小的懸浮車從沙海里划過，悄無聲息，露卡把車開得很平穩，他完美地控制著車子捲起的月塵量，保證在背後不會留下尾跡。
「露卡，這幾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大雄也側過身來，雙眼與露卡對視著，裡面滿是疑問的混沌光芒。
露卡沒有立刻回答，閉了一會兒眼睛，雙手在身前擺弄著，互相安撫指上殘留的深深傷疤，眉頭緊鎖。
「你們走後，一開始很好……適應人類生活花掉了足足兩個月，畢竟牽扯到心理、生活的各方面，中間有少許彷徨和質疑，不過最終……大家還是在新集體裡找到了各自的位置！我擔負起了繼續引領眾人的義務……在月兔的幫助下，我們獲得了更先進的生產工具，自動播種機、鑽地車等等，這些東西完全不比以太用起來麻煩呢！擴大聚落的面積後，我們能餵養更多的人了……但更有趣的還在後面！」
緊張的眉頭鬆開來，露卡一直煞白的臉上突然冒出一抹紅光，隨著一抹輕鬆的微笑，生機開始歸來。
「以太能量消失後，大家也開始變得有想法、創造力……野心……這導致『競爭』的出現，幸好並不妨礙感情……你們離開四年後，身體上的種種變化讓我們驚慌少許，我目睹了露娜的首次月經……說真的，我們當時真的都嚇壞了，還以為她受了傷什麼的，哈哈哈！我自己也有些對應表現，喉結凸起，聲音變粗……當野比兔告訴我們這些跡象的含義後，我由衷地讚嘆!」
「讚嘆?」大雄被這個詞弄蒙了。
「哦，大雄，當然是讚嘆爸爸媽媽啊！這是他們賜予的身體，能發生這些神奇的變化，也是他們的傑作……至少當時我是這麼認為的。」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露卡悄悄把聲音壓低，仿佛不想讓別人聽見……
「奇妙的變化不僅發生在生理上，心理也是如此，我是第一個有所表現的……你應該懂吧，大雄?」
露卡隨即用懵懂無知的純潔眼神望著自己的朋友，似乎是想勾引他……說出某些話。
「呵，我感同身受！不必多言，請繼續吧。」目睹雄助成長全程的大雄，自然立刻領會了露卡話里的意思，他選擇一笑而置之。
「好……我們埃斯帕爾人相比你們人類有個優勢:爸爸媽媽設計我們時，對基因做過特別編輯，這導致近親婚配不會出差錯……估計他們早就預想到這天了吧！無論如何，一些趨勢在家人間湧現，除了最小的努爾外，大家都對彼此開始產生所謂的……我稱之為『超越友誼的感情』。」
「啊，愛情！一定讓你們又喜又恨吧？」
「一點也不！愛帶來的不快往往建立在複雜社會結構帶來的競爭上，比如大雄你們的文明……而我們則完全是另一回事……總之，在你們離開五年後，露娜和我…………」
說到這裡，露卡突然頓住了，大雄這才注意到他的臉已經紅得跟熟透的蘋果一樣，嘴唇打著戰，兔耳劇烈擺動著，似乎想到了難以啟齒的事……
身為一位男人，大雄當然對此一清二楚，為了幫露卡跳過難堪的部分，便果斷接道:
「她有了嗎？」
「不，第一次我們做得很生疏，但都超興奮就是了！擔心自己當時對養孩子方面的經驗不足，我就暫時沒打算要，雖然露娜當時好像並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後面我們每天都會嘗試一次，媽媽喲，那種愉悅感你應該也懂吧！要是她還在……」
察覺到露卡的話風開始不對勁後，大雄決定做一點干涉，準備幫朋友過渡到下一階段。
「嗯，請稍等，所以讓我理一下……」
大雄推了推黑框眼鏡架，擺出一點專業分析人員的態度，憑藉自己工作時的經驗回應著。
「……我們走之後的五年裡，你們逐漸接納了人的生活方式，在月兔們的科技協助下，你們在勞動和造人間周而復始……淳樸！」
這立刻讓大雄聯想到了日本鄉下的生活方式……他工作時曾經常去那裡考察。
「嘿嘿，其實也沒那麼頻繁了，造小孩雖然快樂，可終究還是太費精力，機器固然使用方便但還是得有足夠的專注度，於是我們把頻率降低到每十天一次……開心啊！之前的一千年裡，從沒有過那種感覺，充實又快樂，不再擔驚受怕，因為那時我能清晰感覺到未來被自己掌控著……」
露卡的眼眶逐漸彎成月牙形，他的意識開始飄走，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無法自拔。
但閱人無數的大雄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立刻看穿了露卡表情背後的含義：他如此沉浸，是因為在逃避，他只是在借這段美好的記憶來安撫內心的創傷……眼形、呼吸頻率和嘴型都已暴露了這點。
心裡輕嘆一聲後，大雄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喃喃著：
「那接下來呢？」
這幾個字一從大雄的嘴裡蹦出，露卡就呆住了，五秒內，他一動不動，僵在那個快樂的表情里，貌似還是不願醒來。
但他終究還是得往前看，因為很適時地，一道黑暗的峽谷出現在前方。
大雄立刻認了出來，那是月球聚落的所在地！遙望四周，他沒有看到攜帶反向徽章的月兔出來迎接，這讓他略感惆悵。
露卡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眼裡發出一絲微弱的血紅色光芒，但大雄並沒察覺到這點。
「接下來……『他們』來了。」
車輛飛入懸崖，開始下降，大雄心裡稍微一緊，但看到托著車緩緩下降的以太能量泡，心裡略感安慰。
「他們？」他趁機問道。
「嗯，是一群地球人，你們離開6年後的一天，他們襲擊了月球聚落，一切都從那裡開始變壞……我們打輸了。」
兔耳無力地耷拉下來，遮住了露卡的雙眼，這是悲傷的表現。
「怎麼可能，月兔呢？他們沒有保衛你們嗎？」
這是大雄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月兔明明手握大批未來科技，連輝夜星的機器人軍隊都不是他們的對手，區區20世紀的人類怎麼可能打得過他們？
「他們？呵，他們根本沒來得及參與戰鬥。」
「你是什麼意思?」
大雄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數百種答案在內心蹦出，但他不敢確定……
「就在地球人進攻前，還在月兔城裡的阿爾曾說她看到一道白色光柱從天上落下，向城市射來……當它擊中月兔城後……」
大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再做聲。
「……『呼』地一聲——還是阿爾的說法——整個月兔城瞬間消失了，月兔們……異說徽章……野比兔……反向徽章……所有他們提供給我們的科技……都沒了，就像從沒在這世上存在過似的。」
說到這裡，露卡地兔耳從眼前移開，他機械地轉頭看向大雄，眼裡跟他一樣，也是滿滿的疑惑。
「請告訴我……你或者哆啦A夢跟這沒有關係……畢竟，月兔可是你創造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微微搖晃著頭，語調凝重到極致。
聽到這裡，大雄渾身顫抖著，一是被事情的突然性給嚇到，而是被露卡話里的話震驚:
難道說，露卡懷疑我和哆啦A夢參與了對他們的襲擊?
他如此心想著。
「不，露卡，我向你保證，在你今天找上我前，我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哆啦A夢也根本不是那種人！我-發-誓！」
大雄幾乎是叫出來這句話的。
「我相信你，大雄……這茫茫宇宙里，你、靜香、胖虎、小夫是我唯四能信任的人了。」
露卡稍微帶點敵意的眼神挪開了，悲涼感呼之欲出。
懸浮車停在半空中，大雄很快察覺到另一個異像:
這裡曾經是被以太薄膜封堵的狹窄聚落入口，如今只剩一個巨大的爆破坑，足有二十米高，視線不遠處的山體裡面，便是月球聚落……或者說，它曾經所在的地方。
「消滅月兔們後，他們用質子炸彈轟開入口，從三個方向包圍了我們，由於很久沒有使用以太能量，我們根本沒法進行足夠強的反擊，更不用說他們還裝備有以太抑制器……僅五分鐘，我們十一人外加莫佐全被活捉。」
「等一下，等一下……」大雄擺了擺手，一個更大的問號冒了出來。
「……以太抑制器？我還以為那是輝夜星人的特產！」
露卡雙手交叉在胸前，又一口怨氣從鼻子裡重重噴出，話語愈加冰冷，「這就是為啥我說現在只能相信你們四個了……那些抑制器，是戈達德提供的。」
「什麼！他……他可是你們父母的後裔，是他幫我們戰勝了迪阿波羅……他怎麼……他怎麼可以這樣？！地球人又是怎樣聯繫上他的?」
露卡緩緩放下手，雙眼痛苦地閉上，這次他再次握住了電子舵，親自將懸浮車領進了爆炸洞裡。
「大雄，這事讓我對輝夜星人徹底失去信心，但我也不怪他們，先別急著提問，等我講完故事後，你就明白了……這是一個逃避不了的無奈之舉。」
「無奈之舉？！這只是不願意奮鬥的人給自己找的藉口罷了！」
大雄激動異常，滿頭白髮連同紅短袖衫都被氣得飄了起來，他最討厭這個詞，即便人老了，大雄也依然和當年一樣，相信這世上總能給光明留出餘地。
回應他的，是露卡一聲輕蔑的嗤笑。
「怎麼，露卡你不同意嗎？你可是受害者啊！」
「我親愛的朋友哦，等你看清事情全貌後，你也會跟我同一反應的。」
說著，他們跨越了曾經那個以太薄膜矗立的地方，進入一處碎石滿地的幽暗山洞裡。
露卡猛地一睜眼，本來只能覆蓋車輛的宜居環境泡，立刻擴展開來，照亮了整個空間。
放眼望去，是更多的碎石，以及一些類似火成岩的結構，身為自然學家，大雄對這些還是很敏感的。
「這裡就是……曾經的月球聚落?」
「正確，地球人抓走我們離開時，用核武對這裡進行了飽和式打擊，引燃沉睡的火山，岩漿的二次破壞徹底毀滅了我們一千多年來留下的全部痕跡。」
寂靜，悄然降臨。
「那一刻，我意識到……埃斯帕爾人的童年，終結了。」
月球軌道
一艘足有五百米長的錘形飛船正在四處巡迴，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麼，它實際是當前政府用來監控月球安全的中型巡洋艦。
如今，電波在戰艦和地球間來回快速來往，可見艦上人員的緊張程度……比如說正身處艦橋的指揮官。
「請匯報傷亡狀況。」
「未知，一層能干擾時間流速的能量屏障在月面擴展開來，阻斷了所有電信號，我艦沒有合適的武器來擊垮它。」
地球那邊沉寂了少許，看來他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
「…………事故原因可有猜想？」
「這得由你們來回答了，反正不可能是月球自己產生的。」
「收到，我們分析了你們採集到的數據，正在派出特別援軍，待他們抵達戰場時，指揮權將被移交與之，你需配合他們的一切行動。」
「看來你們心裡有底了……那我能問下月震到底是什麼產生的嗎？」
「最高機密，無權透露……執行你的命令，指揮官，地球下線。」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