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光明的代價（中）
公元1997年某月某日 「地獄邊緣」月球基地
狂暴的時空能量正在基地里肆意宣洩，各色機器人四處奔波，不斷加固着力場和量子屏障，試圖遏制時空的進擊。
在基地中央一個大廳里，矗立着人類歷史上第一扇「時空隧道門」，自從人類破解了以太能量干擾空間連續性的秘密後，空間傳送開始變得普及，但人類的欲望永無止境……征服了空間後，時間便也落入他們的視野，於是，對第一台時光機的研究從1993年開始於新建在月球的基地，用意也很明顯:地球聯合政府擔心試驗失誤可能會導致大範圍時空擾動，因此為了避免造成過大傷亡，他們特意將試驗場設置在月球，這樣，就算出了意外，人類也不會有太大損失。
一個英勇的人形機器人終於開啟了量子力場，雪花色的圓形護罩在面前張開，用可能性抵消着來自時空輻射的破壞，這讓他得以快速突進到隧道門口，按照腦中的命令打開金屬大門上的某滑塊，稍稍修改了其中的個別線路，使隧道歸於穩定。
滿身傷痕的機器人緩緩倒了下去，被時空隧道穩定時產生的震波耗盡了能源，但肆虐的風暴總算還是消失了……隧道也在能坍縮為小型黑洞前被順利控制，迅速穩定下來，這標誌着人造時空隧道科技的成熟……但光做到這點還遠不夠。
幾百年前，人類的祖先知道了大海，但若想開發它，還需有足夠堅固的船。
如今，現代人再次面對着他們祖先的問題：究竟什麼樣的船才能在時間的海洋里翱翔，且不用擔心會被視界的狂暴能量撕碎呢？
時空隧道本身就相當於一個被人為改造過的黑洞，即便不那麼危險，但稍有閃失，還是會萬劫不復，在千變萬化的超空間裡，人類的存在比沙粒還要渺小，一旦落入時間海洋，便會被分解為最細微的顆粒……當然，命運想要為這種情況做出代償是很容易的，但這終究是最悲慘的死法了。
幸好，在人類最尖端科技的支援下，首個時光機模型已經完成，只要讓它能在隧道里完成一次往返航行，試驗便能宣告成功，人類也將就此邁出歷史性的一步。
但凡大業，必然有人為之犧牲，曾經，前仆後繼的先烈們為此拋頭顱灑熱血，留下史詩傳奇……然而，時代變了，人類變得謹慎，不再需要英雄，每一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資源。
為此，他們需要新的敢死隊。
「實驗組，清場，讓02出動，準備進行耐受度測試。」
廣播裡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他便是計劃的總管「艾倫.維德將軍」，時光機計劃是他目前為止最有野心的項目，他必須親自監督並指揮每一個細節。
話音剛落，機器人們開始有條不紊地撤出實驗室，剛剛能源耗盡的勇士機器人也被一併帶了出去進行救治，唯有兩個逆行者留在了房間裡:他們都是身高四米有餘，擁有古希臘健美男子身材的光頭、黑色機器人，全身上下都被精鋼裝甲裹得嚴嚴實實，即便戰術核打擊也無法穿透這種防禦……然而在時間的偉力面前，也只能算是勉強合格。
兩人中間護送着一個高兩米有餘的冷凍罐，奇怪的是，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劇烈抖動，仿佛被困住的野獸一般。
「釋放」
機器人單調、響亮的口號從麥克風裡發出，他們即刻以人類最精銳工程師的標準開始作業，幾下子便打開了冷凍罐……
「啊……」一聲清脆的呻吟聲從中傳出，一個亭亭玉立的16歲少女踉踉蹌蹌地從冷凍罐里跌落出來，美麗的深藍色長髮好似翻滾的海浪，散亂不堪，她身着一套奇怪的白色服裝，上面點綴着大大小小的裝飾點……
……她便是露娜，幾十年前被抓走做研究的埃斯帕爾人之一。
「呀！這是哪裡？」她頓時被周圍空曠的環境驚嚇到了，四處張望着，直到目睹了那個孤零零，被金屬大門束縛着的時空隧道……
「這是什麼？」
正當她百思不得其解時，兩個紅色機器人動手了。
「控制」
他們的頭盔開始變形，露出一道細細的縫，赤紅色的細小光束就從這縫裡竄出，直擊毫無防備的露娜，一陣慘叫聲和掙扎後，露娜只好乖乖就範，被兩道光束牢牢拴住脖子，掛在半空中，好似無力反抗的野狗。
「你們要幹什麼？」
毫無情感的機器人沒有理會她的話語，只是繼續說着指令……
「測試」
光束緩緩向前而去，將露娜徑直送往時空隧道門口！她的表情很快由慌亂變為恐懼，以太能量立刻發動，雖然無力掙脫機器人的紅色束縛光線，但仍能進行自我防禦，眼見逃亡無望，她只能選擇直面跟前那池洶湧的時空能量場……
「不……他們想殺了我！露卡！其他人……求求你們，不要這樣……」
她抽噎着，但以太護盾仍開啟着，露娜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試圖讓自己多撐幾秒……終於，護盾和視界正面碰撞！量子震波與以太交融後生成了絢麗的光環，在露娜周身纏繞，散發出耀眼的金光，好似土星環……那碧藍色的不朽能量似乎真的創造了奇蹟！時空能量波的持續轟炸居然真的被擋住了！
但她又能撐多久呢？
「收集數據」
兩個機器人內部，一連串複雜的程序開始運作，傳感器全力開動，記錄着露娜身上的以太與時空隧道碰撞時發生的每一分變化。
這些數據將會被艾倫將軍用於評估時光機在隧道里運作時所需的防禦強度……之前，為了儘可能降低測試的損失，他最終挑中了人類已知、除了機器造物外最強大的生命體——埃斯帕爾人——來進行實驗。
反正在「金色大道」基金會的設想里，埃斯帕爾人和以太能量在人類崛起的未來階段里沒有絲毫容身之處，都是用完就可以丟掉的工具，所以就算試驗品在過程中犧牲，在他們看來，也算是死得其所。
不過為了儘可能減小成本，他們最終還是打算用綜合價值最低的個體來試驗……於是，可憐的露娜被從牢房裡拖了出來。
實際上，這是艾倫的暗箱操作導致的，露娜的實力，其實僅次於最強大的露卡，在艾倫的計劃里，被他偏愛的露卡是整個計劃唯一需要的試驗品，其他埃斯帕爾人，若留着……便是威脅。
既然如此，把第二強的露娜用來做時間隧道試驗，既能去除一個麻煩，還能得到比較可觀的成果——他提前計算並確認過這點——真是一石二鳥。
一分鐘過去了，以太護盾終於在量子波浪的衝撞下變得岌岌可危，露娜忽然從嘴裡噴出口烏黑的淤血……她快撐不住了。
「咳咳……我……我能出去了嗎？」
她絕望地向實驗者們求情，不過這當然是徒勞的……自她被送進來的那一刻起，人們就沒打算再讓她出來。
回應她的只有沉默，和機器人體內仍在持續響動的電子音。
「數據收集完成」
「時光機護甲強度計算結束，已上傳至終端，任務完成」
但束縛光束並未消失……露娜心裡的恐慌終於抑制不住了，她的雙眼瘋狂晃動着，面前的時空能量即將突破護盾，背後的獄卒卻又拼命把自己往裡推……看來，自己十成要死在這裡了！
她正想尖叫，忽然，一陣如巨浪般的大寧靜襲來，露娜知道，這是生物死亡之前潛意識發動的短暫安撫。
她什麼都不再想了，爸爸媽媽、輝夜星、地球、露卡、阿爾、小夫……七情六慾，全都煙消雲散，意識變得模糊。
她想為自己哀嘆，她想咒罵人類和輝夜星人，她想試着逃走，但一句句話都被自己逼回肚裡。
最後，她摘下了發卡，讓頭髮自由散開，留下遺言:
「爸爸、媽媽、大家……我辜負了你們。」
「處死02實驗體」
機器人的最後命令響起，露娜也卸下了護盾，放棄了抵抗……經歷這麼多年的非人折磨，目睹同胞一個個被難以想象的殘忍手段殺害、分屍、製成標本後，她內心最後的希望早已熄滅。
是的，跟露卡一樣，她曾幻想過小夫會來月球搭救，但時光飛逝，她最終領悟了:沒有人會來自己了。
張開雙臂，她迎了上去……她現在只求一死，而被這人類目前為止創造的最偉大發明——輝夜星人無法想象的時間隧道——所吞噬，似乎也總比做成標本，任人觀摩要好多了。
時空能量接觸了她的身體，緊接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量子波浪好像有生命一般吸住了露娜的身體最前端，隨着「啪」地一聲，她的鼻子和肚子前端被巨大的潮汐力扯了下來！
血霧在能被外界看到前消失在隧道里，短短一秒內，隨着幾聲滲人的噼啪作響，露娜的凡胎身體，連同那美麗的藍發、從小穿到大地輝夜星服裝，都被好似納米絞肉機的時空隧道撕成比分子還小的碎片，被能量海洋吞噬、瞬間焚燒殆盡、徹底歸於虛無。
露娜連一聲尖叫都沒能喊出，但她走得極端痛苦……也只有她才能明白那種遠勝凌遲的感覺，因為往後的幾百年裡，人類將以她的遭遇為藍本，設立關乎時間旅行注意事項的說明，在時空巡警等部門的協助下，時空隧道越來越穩固、平靜，再也沒有人會被狂暴的量子海洋生吞活剝，即便掉進去，最多也只會迷失到別的時代而已……
「試驗結束」
時間隧道恢復了平靜，兩名機器人打開大廳的門，實驗組立刻魚貫而入，開始擺弄各種大型機械，完善時光機與時空隧道的設計。
幾天後後，依靠露娜那次試驗的數據，人類完善了原型機，創造了第一台可以穩定運行的時光機，新世界大門向他們悄然敞開……
……只可惜，沒有幾個人記得這場對時光機設計構型而言至關重要的試驗，也永遠不會再有人知道了……
「而我，感謝艾倫的告密，便是那知曉的幾個人之一……現在你也算一個了，大雄。」
露卡收回了雙手，用黑暗的雙眼盯着上面被時空隧道侵蝕而生成的五彩晶體，努力想象着露娜臨死前的感受，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悼念自己姐姐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