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下午三點放學
其實是體育老師又扭到腳,去醫護室那邊,所以體育課改成自習。
因為榮一郎不在學校,所以原本的自習課變成提前放學。
出木杉第一個離開,又沒有別的班委主持打掃衛生的工作,於是所有同學一鬨而散。
沒有一起陪伴放學的人。
大雄踢一腳路邊的小石子,看着小石子飛到旁邊的水溝中,然後水溝炸出污水。
「糟糕了,鞋子髒了,回家又要被媽媽罵了!」
沒事幹嘛踢石子啊!
鞋子上的黑污和怪味道,自己都覺得噁心,忍不住捏住鼻子。
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回家洗鞋,順便被罵一頓。
二是到河邊,將鞋子洗乾淨。
「算了,不想被罵。」
昨天,因為偷懶已經被媽媽罵過了,大雄不喜歡總是被罵。
「去河邊吧。」
算是打氣,也算是自我安慰。
大雄環顧四周,確定沒有其他的同學看到自己出糗的樣子。
不對,這個時候怎麼還會有同學呢。
因為收拾東西時很磨蹭,所以大雄是全班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
出來的時候,也沒有其他人可以跟着一起回去。
可以一起回去的朋友早就離開了。
一邊走路,一邊踢着石子,每一次踢出去都會落在水坑裏。
孤獨地走過市區,然後一個人走到湖邊,這時候大雄的鞋子和襪子已經都是泥了。
「隨便找個地方,把鞋子洗了吧。」
熟悉的斜坡,還是那個水平上翹六十度的斜坡。
斜坡的坡度太高了。
特別是剛下過雨,坡上的草地還很濕滑。
蹲下身來,一隻腳先踏出去,大雄有些害怕會滑下去。
第一腳,安穩落地。
「呼~」
鬆口氣,再試着將第二隻腳邁出……
然後只聽到一個悽慘的聲音發出,連翻帶滾,托馬斯迴旋三萬六千度。
從斜坡上面滑到斜坡底下,還額外的多滾了五圈,最後臉貼在清新的小草上。
這一次,連上衣與褲子都是泥土污漬。
「痛,好痛,全身都痛……」
身體都被扭住,本就很少運動,身體的抗打擊力也脆弱。
如此的翻滾一下,大雄已經沒有任何爬起來的力量。
只能期盼着,某個人來救自己……
是多啦A夢嗎……
用盡一絲力氣,勉強看到一個人影走過來。
大雄閉上眼睛。
……
昏迷,昏迷,昏迷。
過去一個小時,或者是兩個小時。
忽然間驚醒,或者是身體的疼痛讓大雄驚醒過來。
「疼!」
齜牙咧嘴中才蹦出一個詞來。
也在這時候,逐漸清新過來。
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個包裹上面,用自己的書包當枕頭,而身上則蓋着一件大襖。
很溫暖,還有一股嗆鼻的煙熏味。
「醒過來了,不要動,先好好躺着。」
粗壯敦厚的聲線,底氣濃郁,談吐清楚。
大雄微微抬起頭,看向說話的方向,一個手裏拿着魚竿的老人正在那裏坐着。
「那個,爺爺,這件衣服是你的嗎,謝謝你。」
當大雄喊出『爺爺』的時候,老人的手忽然間顫抖一下。
微弱的顫抖,傳遞到手中的魚竿,將準備吃餌上鈎的魚兒嚇到,跑開。
老人平復了一下心情。
「你是叫做野比大雄?」
老人手捏着魚竿,背對着背後的大雄。
「是的,爺爺你知道我的名字?」
大雄重新躺下,準備側頭,卻發現枕在書包上,導致頸椎的僵硬與酸痛,脖子根本扭不過去,微微動一下特別痛。
忽然紙張抖動的聲音,用餘光,大雄看到一張白紙。
考試試卷,『野比大雄』扭七歪八的寫在上面,還有一個大大的紅字寫的零分。
從試卷上知道的。
忽然的羞紅臉,大雄害怕自己丟臉的狀態。
「你爸爸就沒有輔導你的功課嗎?」
老人再次開口。
釣魚的人都懂,釣魚講究一種耐心與安靜,一旦開口,就會破壞這份寧靜。
「沒有,我爸爸每天都很忙,上完班後很疲憊的回家,早上需要趕地鐵,太陽落下才能回家,沒有時間輔導。」
語氣略微低沉,大雄已經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經和父親漸行漸遠。
明明小時候總是喜歡趴在野比大助的腿上,用蠟筆畫畫。
而父親也很耐心的教導自己,該如何的畫畫。
這樣的情況,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消失不見了。
短暫的沉默。
……
再次被打破。
老人提起魚竿,因為心思已經不在釣魚上。
「大雄,你父親的名字是?」
是叫大助吧。
問出的是話,但是內心卻已經有了答案。
扭動座椅,老人轉過身來看着面前的大雄,看着面前臉上還有些泥濘的孩子臉。
有八分的相似。
第一次見到大助的時候,他也是大雄這個年紀。
和眼前的這個孩子一樣,大助因為某些事摔傷了腿,碰巧被自己發現了。
當時大助還一直叔叔叔叔的叫自己。
時間過得真快啊……如果她有孩子的話,自己也確實該被稱為『爺爺』了。
想起這些事,老人看着大雄的眼神也變得溫和起來。
「我的父親,野比大助。」
不知道面前的老人為什麼要問這個,但是大雄還是交代出來。
也在這時候,忽然間晃過神。
遠方的太陽已經西斜,而東邊的半邊天已經可以看到星星。
這個時間肯定五點多,回家肯定會被媽媽罵的。
這樣想着,大雄用力想要爬起,『咔』的一聲之後,大雄坐了起來,穩住了身體。
隨後,下一秒……
「痛!痛!好痛!」
被擠出眼淚的那種,之前睡覺的時候處於麻痹的狀態,但是此刻活動後就會感受到全身骨頭都散架的疼痛感。
見到面前孩子的狀況,老人從椅子上起來,走上前。
「不要動,你挫傷骨頭,還好沒有骨折,只是睡覺時候僵硬肌肉,外加睡在草地積蓄濕氣在骨頭內。」
手按住大雄的後背位置,輕輕揉搓,再用粗厚的大拇指與食指,對準肌肉的部位捏。
「忍着點,一會就好了。」
活動肌肉,拉動神經,加速血液。
在後背的幾處按壓一番,在雙指合攏捏動,捏動的時候大雄疼出「嘶嘶」的痛苦低吟。
再鬆開,揉搓剛才捏的部位。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般,看起來很熟練的樣子。
直到老人最後站起來,大雄也不再感覺到疼痛。
「好厲害,爺爺你好厲害!」
之前那麼疼痛,動一下都很難受,此刻卻異常舒服。
大雄崇拜的看向面前的老人。
「……不,不是……只是年輕的時候……」
也許是被面前的男孩看着有些不適應,老人忽然支吾起來,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
最後,也沒有再說下去。
「只是年輕的時候也像這樣對別的孩子做過。」
這句話還是說不出口。
……
走到魚簍的位置,將釣的魚重新導入河內,再緩緩將入地大傘併攏,收撿起來。
而坐在地上的大雄也不太好意思。
努力的動着身體,從地上爬起來。
同時,大雄發現一件事情。
因為滾落,全身都是泥土,剛才睡覺的衣服上都是泥土。
而老人蓋在大雄身上的衣服,內襯也被泥濘所沾染,不堪的一片又一片。
「那個,爺爺,這件衣服……」
有些糾結,不知道該怎麼和面前的人說。
「你先套着,天黑下來後氣溫就降下來,不穿着就容易着涼……而且你的衣服,根本不保暖,真的不知道……」
又一次,卡帶一般的暫停。
關心到一半的時候,就不再說話。
又想起來以前的事……
大雄有些疑惑的看着老人的背影。
總感覺對方和自己很熟悉,但是卻從沒有見過。
只是在一種無形的感覺下,大雄沒有反駁老人,聽從對方的話將大襖套上。
不過,老人說的不是假話。
「好……溫暖。」
雙手抓住衣服,再用向內緊抱的姿勢,大雄感受到大襖的溫暖。
這種衣服之前從未穿過,真的好暖和。
除了那個有些抗拒的煙味外。
「把拉鏈拉起來,別冷着。」
收件完畢,老人再走過來,半蹲在大雄面前。
伸出粗厚的大手,一隻手拉住大襖中線下擺,另一隻手拉住拉鏈,向上拉動。
再將大襖上的保暖紐扣扣上,衣領翻上去,將大雄露出的頸子也保護住。
「那個,爺爺……」
目光,對視,大雄看着面前半蹲着的老人。
咽下口水,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卻怎麼也不知道怎麼說出來。
「等下去我家吃頓飯,換一身衣服,晚一點我再送你回去。」
「可是,我的爸爸媽媽會擔心的。」
「沒事,我可以給你父親打電話,我想他會同意的。」
有溫柔,也有威嚴。
很奇怪的感覺,大雄不知道這種感覺來自於哪裏,但是就是這麼的奇怪。
……
「先生,好久不見。」
野比大助走出來,來到老人的面前。
似乎是熟人。
「是好久不見,應該有十一二年了吧。」
老人似乎有些不太喜歡野比大助,語氣也是有些不爽。
本來是不想再見他,但沒想到他自己出來了。
「沒錯,準確說是十一年多一些。」
野比大助沒有因為老人的態度而失去誠懇的狀態。
還是表現出尊重。
半躬腰面對面前的老人。
「也對,你的孩子已經這麼大了。」
老人再一次看向玄關位置,可能是在看換鞋進門的大雄背影。
不知為什麼,看向大雄時他的臉上卻是一副慈祥的表情。
「嗯,叫做大雄,希望他能強壯一點,不用像我一樣瘦弱。」
野比大助側過身來,站在老人身側的位置,同時也可以側頭看見換完鞋後進屋的大雄。
一直到大雄徹底消失在走廊,短短的幾秒時間,兩人都未曾再說一句話。
而等到上樓梯的聲音傳出來後……
老人似乎也是去了耐心。
轉過身走向車子的主駕駛位置,推開門坐進去。
只不過準備關門的時候野比大助已經走過來,手扶住門的位置,親自為對方關上。
做完這些,野比大助向後退一步,等待對方離開。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老人看着面前的中年油膩大叔。
欲言又止的樣子,看起來是想說什麼。
「是,謝謝先生救了我家大雄,還給他換了乾淨衣服,那孩子從小就很冒失……」
然而,他口中說的話卻不是自己想聽到的。
「這些話你不是在電話里說過了嗎?」
「你也不用謝我,知道他是你的孩子的時候我本來是不想管的,但又不想她知道後嘮叨……」
「不管你當年做出了什麼事,孩子總是沒錯的……」
老人打斷野比大助的話。
「嗯……」
野比大助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你當年如果不那麼傻,何必現在那麼苦,現在是不是再也沒有畫畫了?」
看着他這幅樣子,老人用懊惱的語氣把心裏話都說了出來。
說完,野比大助依然低着頭。
「沒有了,很早開始就沒有了。」
最後,如同擠出來的話。
老人聽到後陷入沉默,只是持續盯着野比大助看。
最後,無奈搖頭。
「孩子的舊衣服她在洗,下一次讓大雄來我家的時候帶回去吧。」
鑰匙扭動,發動機轟鳴。
老人也不知道該聊什麼,夜晚有些冰涼。
今天下雨,晚上濕氣還是有的。
「她……應該已經嫁人了吧?」
老人聽到野比大助那幾乎等於蚊子哼的聲音。
忽然,車子猛地震動,越野車直接熄火,如同卡殼在原地。
「她沒有結婚,從你當時從我家跑掉到現在。」
最後那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程度,原本和藹的臉上帶上了慍怒。
老人說完後比之前利索許多,直接打火,發動車子,加速衝出,只留下燒油的尾氣,砸在野比大助的臉上。
十秒之後野比大助才轉過身,回到野比宅。
「唉……」
接着,從還未關上的門內傳來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