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一個懦弱,一個含蓄,因此面對面走著的兩人,距離卻越來越遠。原本註定的相遇,變成了擦肩而過。
一.
大雄,一個呆笨瘦弱的少年,終於憑藉著自己的努力和運氣,勉強考上了高中。他有一個最好的朋友,叫靜香。兩個人從小就一起玩耍,連大雄的奶奶都說:「靜香和我們家大雄真是一對好朋友啊。」
中考前某一天,也是靜香生日的前一個月,大雄路過了一個飾品店,他看到玻璃櫥窗中,擱置在角邊的一個蝴蝶結。燙金的滾邊,墨綠的絨面,簡簡單單的造型,不怎麼顯眼,在大雄眼裡,卻有著特別的氣質,讓他格外的驚艷。蝴蝶結的價格很高,一萬日元。這對於月零花錢只有兩千日元的他,無疑是一筆巨大的花銷。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他總是不能忘記那一種感覺。那種氣質,讓他想到了靜香,兩者似乎有著微妙的共同點,一樣的清麗,一樣的脫俗。
靜香長相甜美,可愛動人,頭腦還聰明,是同學和老師都喜歡的存在。大雄也一樣,他很喜歡這個可愛的女孩子。不確定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靜香對他也有一種特別的情感。而學業的壓力,使得他無暇顧及這份感情,因此兩人始終保持住一種朋友之上,戀人未滿的曖昧不清的關係,直到這個蝴蝶結的出現,大雄想要打破這一現狀。蝴蝶結好像有一種魔力,無端地吸引著大雄,讓他的思緒不斷飄向飾品店,飄向那個玻璃櫥窗。每天的放學,他不再與靜香一起回家,而是特地繞遠路,來到飾品店前,盯著蝴蝶結,直到天漸漸黑去,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為了蝴蝶結,大雄開始想方設法地賺錢。放學後,他不再如往常一樣出去玩,而是認真完成作業,然後幫助母親幹活,只為了獲得50日元的微薄酬勞。即使因此受到胖虎的威脅,他也沒有放棄。也正是因此,他減少了與他人的交往,甚至和靜香的交往,都漸漸少了起來。
日積月累的努力換來了回報,他攢夠了一萬日元,那是在靜香生日的前一天,他得到了那個蝴蝶結。
還是那一天,大雄又被胖虎欺負了,原因是大雄多次的爽約。這一次,大雄被打得很慘,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連眼睛都被打碎了。可他即使躺在地上緊緊地蜷縮著。依然死死地捏住手上的蝴蝶結。力道,隨著落下的拳頭越來越重。他只覺得臉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完全沒有任何感覺,隨即是一陣強烈的眩暈,便倒在了地上。在閉上眼睛前的最後一刻,他看到一個扛著掃帚的纖弱身影,然後身體再感覺不到任何觸痛,沉沉地睡了過去。再醒過來,卻是在靜香的家裡面了。
溫馨的房間裡,靜香細心地為大雄塗抹藥膏,儘管耳邊總是傳來他吃痛的呻吟和讓她停下的請求,她卻充耳不聞,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大雄很清楚,面前的這個女孩,只會順從自己內心的想法,別人的話,她是聽不進的。
藥膏塗好了,藥瓶壓扁了。靜香坐到大雄的身邊。
「我們一起報考國立中學吧。」靜香握起大雄的手說道。這句話,打亂了大雄的計劃,他大驚失色:「國立中學?你當我是出木杉啊。」「怎麼了?出木杉能上,你就不能上嗎?」「當然了,我怎麼和出木杉比嘛。」說著,他低下了頭,從靜香說起報考高中這件事,他就意識到,分別,就在不遠的將來。他不是沒有想過和靜香上同一所高中,甚至覺得靜香可能會為了自己放棄國立高中的機會。現在看來,這是不可能的了,況且,他也不希望靜香為了自己,放棄美好的前途。
「我該回去了。」
大雄起身道別,顫巍巍地朝門口走去,靜香叫住了他。
「明天我的生日,你會來嗎?」
「會的。」
最終大雄沒有去,他放了一個沒有理由的鴿子。那天晚上,兩人都哭了,而且都哭的很傷心。靜香對著和大雄的合照哭,大雄對著蝴蝶結哭。哭完,大雄寫了一封信。大概內容是讓靜香開心快樂。他也知道,出木杉一定會去國立中學的,那麼靜香,應該會和出木杉在一起。於是,他寫了很多出木杉的好話,也表示了自己的愛意。
信很長,寫得很差勁,看起來更像是遺書,而且內容有些自作多情。可大雄卻視作珍寶,把它放在抽屜里,蝴蝶結的邊上。
很快,中考來了。畢業晚會上,大家互訴衷腸。大雄,帶著那個信封,猶豫許久,終於還是沒有送出去。他害怕,害怕自己傾訴了愛意,兩人連朋友都做不成。而靜香,一直在等待,等待大雄吐露出內心最深處的秘密。最終,沒有等來。兩人一晚上都沒有說一句話。
不久後,成績出來了,大雄考上了高中,雖然說是市里最差的中學,可對於父母而言,卻是好的不能再好的結果了。那一天,媽媽做了大雄最愛吃的菜,並為其美名為「慶功宴」。宴會上,爸爸媽媽都很高興,爸爸還喝了好多酒。大雄知道,只有爸爸高興時,才會喝那麼多。那麼風光的時刻,可是他自己,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眼淚,無聲滴落在潔白飽滿的米飯里,使得原本淡淡的米粒增添了一絲鹹味。
直到後來,靜香告訴大雄,她沒能考上國立中學,只能和大雄上同一所高中。
「這怎麼可能?」大雄哭著問道。
靜香卻顯得灑脫的多,看著大雄哭泣的樣子,她笑著說道:「我們又能在一起了,你不高興嗎?」
高興?他一點也不高興,比起這樣,他更願意靜香離開他,去最好的國立中學,和他最不喜歡的出木杉一起。
靜香有個很大的缺點,就是自以為是,她自以為是最了解大雄的人之一,所以有時候,她會讓大雄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還認為這是在幫他。可實際上,他連大雄心房的門把手都沒有觸碰到。
那封信沒有送出去,一直留在大雄的抽屜里,和那個蝴蝶結躺在一起。
二.
暑假裡,兩人迫於父母對學習的要求,沒有見過幾次面,但兩人約定,每天晚上都要在電話里聊天。這個約定大雄一直遵守著。每次通話,大雄都能感受到靜香發自內心的快樂,似乎考試失利,對她沒有任何影響。直到有一天,大雄突然不再給靜香打電話了。
那一天,出木杉約他到公園。見面第一句,出木杉沒有打招呼,而是說:「野比君,如果有一個女孩,願意為了一個男孩放棄一切,那個男孩一定很幸運吧?」
大雄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說,正準備開口詢問,出木杉卻搶先說道:「野比君,我真的很羨慕你。」
「什麼?為什麼?」
「因為你就是那個男孩。靜香為了你,放棄了去國立中學的機會。
大雄錯愕,隨即內心被愧疚填滿。他愛靜香,勝過愛他自己。他不容許因為自己而讓靜香為難。
當晚,電話響了一遍又一遍,大雄卻沒有勇氣去接。鈴聲,像一把利劍,一次又一次地刺進大雄的心臟。
大雄開始刻意逃避靜香,對靜香的約定,也變成了空話。他不再接靜香的電話,也不再走會與靜香相遇的路段,甚至不再出門。他覺得,他無法再面對那個為了自己放棄未來的女孩子。
靜香察覺到了大雄的異常,也對大雄的改變感到不解。她去找大雄,想要弄清事情的原委,但大雄只是一句「我沒事」搪塞了過去。
「你怎麼可能會沒事,為什麼不理我了?」靜香不相信,追問道。
大雄不準備再掩藏自己的內心,坦白道:「靜香,我不希望你為了我,放棄自己,如果你執意要這麼做,那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
靜香察覺到了什麼「是誰告訴你的?」
「這不重要,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如果你因為我而過得不好,我會很難受的。」隨即不給靜香機會,把她拒之門外。
靜香沒有向大雄道歉,她也做不到放下身段去求大雄回到從前。
當晚,大雄在房間裡。他沒有接到靜香的電話。這是暑假以來第一次。大雄煩悶地翻著桌子漫無目的。在打開抽屜的一瞬間,他看到了那個蝴蝶結。大雄突然後悔了,他衝下樓,拿起電話撥通了靜香的號碼。沒有人接,電話掛斷,四周安靜下來,只有眼淚落在撥號盤上的聲音。
電話的另一邊,靜香也哭了。她賭氣地沒有接大雄的電話,為的卻是接通大雄的第二次來電。可是她卻沒有等來。
經過這些日子,兩人還是朋友。但是交心的話,開始少了。似乎已經有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把兩人分開,雖然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握到彼此,但他們默契地誰也沒有伸手,任由裂隙越來越大。而那個蝴蝶結,也只能靜靜地躺在抽屜里,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很快,開學了。
靜香還是那麼優秀,即使在最差的中學,她的成績依舊可以上重點大學。至於大雄,能否上到大學,都是未知數。
月見台到學校有一段距離,兩人習慣性地一起放學和上學,和以往不同的是,話變得少了。大雄不敢和靜香說話,靜香也不再主動。他們的關係,像兩條直線,越來越近,到交點,再到越來越遠。
大雄想過改變這一現狀,然而他天生的自卑打敗了對靜香的喜歡。他告訴自己,出木杉不在靜香身邊了,自己總是有機會的。於是這樣一拖再拖,終於拖到一發不可收拾了。
漸行漸遠的歲月中,兩人的朋友圈漸漸沒有了交錯部分,最終徹底分開。
隨著高考的迫近,氣氛開始緊張。大雄也很緊張,但那來源不是高考,而是一點一點流逝的機會。
回到家中,大雄總會打開抽屜,翻出那封信,打開看一遍,再放回去。然後拿起蝴蝶結,轉過一圈,再轉過一圈,終於還是放在回到了抽屜裡面。不知為什麼,放下蝴蝶結的瞬間,大雄的心會抽痛一下,很強烈,很明顯。蝴蝶結似乎被賦予了靈魂,無時無刻不牽動著大雄的思念,反覆地折磨他,令他徹夜難眠。大雄的精神力不斷地下降,耳邊卻少了那一聲關切的問候。他漸漸明白了什麼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牽動他的,從來不是蝴蝶結,而是他想要把蝴蝶結送給的那個人。大雄開始沒日沒夜地學習,想要追上靜香的腳步,即使天賦上有差距,大雄堅信自己不懈的努力可以彌補。漸漸地,兩人的差距越來越小,然後又越來越大,不同的是,大雄把靜香甩在後面了。靜香知道再這樣下去,兩人不可能再在一起。以前,她掌握著主動權,現在權利易手,她已然是被動的一方。她試圖奪回主動權,但她做不到,感情的混亂反而越陷越深。
高考過後,兩人報考了東京大學,她沒考上,他考上了。
靜香的父母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選擇了送她去英國留學。
「不,我拒絕!」靜香第一次如此激烈決絕地反抗父母。她知道,如果離開日本,她可能再也無法見到大雄。
靜香的父親面對叛逆的女兒,並沒有急著勸說,而是反問:「你為什麼不願意去英國?」
「我不想離開日本!」
望著堅定的女兒,父親內心也產生了一絲動搖,並不是靜香的理由多麼具有說服力,而是身為父親,對女兒的不舍與關愛。
他可以輕易地讓女兒留在自己的身邊,也可以堅持把女兒送去國外,作為父親,他有著絕對的權力。但這兩種結果,顯然都不是父親想要的。
父親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只是說了一句:「去見見大雄吧。」
靜香驚訝於父親溫和的態度,又不明白父親這句話的用意。但靜香覺得,無論是否出國,都必須要處理好和大雄的關係。
另一邊,大雄拿出蝴蝶結。擱置了許久的蝴蝶結,上面附著著一層薄薄的灰,令原本墨綠的絨面看起來更像黑色。大雄用紙巾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灰塵。他盯著它,回想起自己為了它,付出的艱辛,為了它,更為了她。
這時,電話打了進來。是靜香。
大雄鼓足勇氣想要抓住最後一絲機會。
「大雄……我們要分開了,你會想我嗎?」電話的那邊,被啜泣與哽咽填滿。大雄心痛,握在手裡面的蝴蝶結被逐漸加重的力道捏得皺巴巴,無數想要說出的話,卻卡在喉嚨,怎麼也說不出來。最終,靜默吞滅了最後一絲機會。電話,無聲掛斷,忙音驚醒了呆滯的大雄。悔恨,填滿心靈的創口,然後溢出,最後永遠留著記憶的溝壑里。
靜默,同樣擊碎了靜香心底的最後一絲希望,她終於選擇了妥協。放下電話的瞬間,她泣不成聲。
大雄想把手上這個蝴蝶結,親自送到靜香的面前,然而現在這個蝴蝶結,卻靜靜地躺在心靈的深淵,再也不會別在她鵝黃的衣領邊了。
大雄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強大了,就可以擺脫命運的束縛,現實卻告訴他,其實你只是表面變得強大了,你心靈深處的脆弱,始終沒有改變。
三.
六年後,大雄從胖虎那裡得知靜香結婚的消息。這六年裡,他沒有見過靜香,也沒有談過戀愛。或許是無法愛上靜香以外的女孩子,他收到過很多情書,但沒有一封是打開過的。而他的那封情書,他始終沒有機會送出去,和那個蝴蝶結一起,靜靜地躺在抽屜里。每當他打開那信封,看著泛黃紙面上歪七扭八的字跡,回憶,總會浮上心頭,似乎過了好久,有仿佛只在昨日。
蝴蝶結很乾淨,沒有一絲灰塵,看得出,大雄很珍愛它。但是上面泛起的褶皺,卻怎麼也撫不平。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即使知道已經沒有可能,他還是想把這個蝴蝶結送出去,這是他過去的遺憾,現在,他不想這份遺憾,伴隨著他一生。
婚禮訂在5月2日,那天也是靜香的生日。
那是9年以來,大雄第一次參加靜香的生日會,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了。
婚禮在月見台很普通的一家酒店舉行,沒有浪漫的鮮花,也沒有珍貴的鑽戒,只有幾個兒時的朋友,參加了這場樸素的婚禮。新郎不是出木杉,也沒有出木杉那麼帥氣優秀。這讓大雄心裡好受了一些。
從靜香談話舉止間從不消失的笑容可以看出,她很幸福。大雄看到這樣的靜香,他很想哭,可最終笑了。他從小就為了靜香,看到靜香幸福,是他最大的願望。只可惜這個願望只實現了一半,因為那個讓靜香幸福的人,不是他。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敢和靜香說話,靜香卻放開了許多。她主動向大雄打招呼。
「好久不見了,大雄。」話語間的輕鬆自然,似乎她早就接受了和大雄成為普通朋友的事實。
「是啊,很高興見到你。」陌生人般的對話,讓大雄心痛。他從沒想到會有這一天。他一直以為,作為朋友,他可以坦然地面對靜香,可是現實卻是,他做不到。那道深不見底的裂隙,已經大到相互完全看不見彼此了。
靜香訴說著自己在英國的經歷,說到開心的地方,還會笑起來,她笑得很矜持,很含蓄,像一朵沒有開放的花朵。
大雄認真地聽著,微笑著。那笑容很僵硬,很敷衍。他可以很自然地笑出來,可嘴角上揚時,仿佛有什麼東西阻礙著他。
聊了一會,便聽到新郎的呼喚,靜香抱歉地笑了一下,朝新郎走去。大雄叫住了她。
靜香回頭,不解地望著他。大雄拿出一個鼓鼓的信封,遞到靜香的手裡,說了句「新婚快樂」。靜香笑著道謝,沒有急著打開,回到了新郎身邊。
敬酒,接受禮物。小夫送到的是法國的頭飾,銀色的邊框,優美的線條,高貴優雅。靜香這時忽然想起大雄送的信封。她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面是一張泛黃的信紙和一個蝴蝶結。
她先是取出信紙,認真地辨識著模糊不清又歪七扭八的字跡,然後又絞盡腦汁地組織語言,努力將句子變得通順,好不容易讀通了。
靜香很感動,但她沒有哭,她的淚水,早就已經為大雄流幹了。現在的她,已經不知道哭的意義是什麼了。
在接下來就是新郎新娘相互起誓了。當新郎念完誓詞,輪到新娘時,靜香猶豫了一下。她的腦海中想起了信中的內容,突然的心悸,讓她微微皺起了秀美的額頭。閉上雙眼,甩掉心中的雜念,再睜開時,已然清澈透明。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