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那些批評,壓抑的情緒也可以一直藏匿下去。
但要真像這樣,也不會有這一次的諾言了。
他相信,後山那顆最年長的植物是唯一能理解他的生物。巨樹能讀懂他的心情,而那些朝內靠攏的枝幹,就是它給予的「擁抱」。
可這種程度,還不足以燙平胸前的摺痕。所以,他才會選擇偷摸出那件道具,邊許下「最後一次」的諾言,邊拖着滿身的哀怨與疲憊,不顧日趨隱沒的天色,又一次飛到巨樹底下。
他沒能留意到鏡片反射的空調外機、也沒能感受到知了對夏季的暗暗竊喜。這樣放空了許久,才吐出今天的第一句話:「現在暖和多了。」
話題從生活的點滴、到眼前的花草、最後是自身的皮毛。而在這些掩護都打完後,他放棄了繼續逃避,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樹先生?你能聽懂我說的話嗎?」
雖有猶豫,但還是從懷中摸出了道具。
「是的,孩子。」
而借道具的幫助,巨樹說話了。
「很抱歉就這樣打擾您……」汗僵在他的額頭上,不敢往下流淌。
「不要緊的,大雄。」
「……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和夥伴們來過很多次。我記得他們是這樣稱呼你的。」
「你記得……那我之前跟你說過的……」
「都聽懂了。」
「這樣嗎……」僵硬的肢體鬆弛下來。「我現在也還是覺得,自己太沒用了……」他不自覺地啜泣起來,雙腿則安慰地湊到胸前。
「我能理解。」
「翻花繩厲害,槍法好……」幾乎是以嘀咕的樣子。「但這能養活我自己嗎?我既沒足夠的膽量、也沒相匹配的能力……」
「你已經很努力了。」
「甚至就連能鼓勵我的人都沒有,大家都認為我沒救了吧……」
「就連那隻狸貓,也這樣想嗎?」
「我不可能依賴他過一輩子。」
他突然感到心中一空。
這是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承認這點。
然後——除了昆蟲們的低語,什麼聲音都沒有。就連巨樹都沒有說話。
在他鬆開拳頭的那一刻,巨樹落下了幾片樹葉。他撿起來,擦去臉上的星點。
「也許我……真的只是想發泄一下……」他慢慢坐下,靠在巨樹身上。
「好受些了嗎?」能聽出來,它有在儘量壓制住聲線的粗獷。
「嗯。」他回答。「我本來以為……你也會說些大道理的。」
「會有人給你講大道理的。」巨樹又搖下幾片樹葉,借清風之手,落在他的肩上。「但傷口不處理好,可是會倒下的。」
「嗯……」月光從葉間的縫隙穿過,打在眼鏡的鏡片上。「我也許……明白了。」
「攙扶着繼續。」巨樹最後說。「還有人在等你。」
「謝謝你,樹先生。」最後,他向巨樹道謝。
帶着來時的決絕,他走下台階。城市還在運轉,時間也還在流竄。唯一不同的是——他做好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