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血脉
夜空被四处燃起的火光弄成了暗红色，空气中满是干柴燃烧带来的焦躁感，然而大街上簇拥着的人群似乎丝毫没有被这环境困扰到，无论男女老幼，此时皆举着火把，向天空疯狂高呼着各种口号…其中声音最突出的并不是宗教祈祷，而是短短一句话：
“处死女巫！”
这些毁灭的浪潮井然有序地推进着，如护航队般包围着一个个两米多高的马拉木囚笼，它们均由最坚固的木材制成，虽然因为秽物和雨水的冲刷而斑痕累累，却依然坚固，至少还可以保证里面的人跑不出来。
这种场景在现世来看固然野蛮，但在当时绝非鲜事，猎巫运动此时已经在欧洲上下持续了近三百年，无数中古时代早期备受尊敬的女药师或巫医由于被教会认定为会威胁自身地位，因而成为了政教斗争的牺牲品。
随着人们内心恶欲的不断释放，就连普通的无辜女性也都无法幸免，当时若想报复女性仇家，只需举报其为女巫，宗教裁判所便会不由分说地抓走对方，严刑拷打，最终依据各种莫须有的强加罪名将其处死，这一风潮不仅导致了无数人命的丧生，也加剧了社会底层人员之间的矛盾。
可怜的埃米莉此时赤身裸体、筋疲力尽，饥饿、疾病和酷刑已几乎要了她的命，就以现在的状态，她能不能挺到火刑执行都是个问题。
曾经美丽的红发现在所剩无几，大部分都已连着头皮被一起扯下，取代之的是如果酱般粘稠的痂，有时候如果用心点看，甚至可以看到微微从皮下露出的头骨。
她头部以下的状况更是糟糕，鞭痕、刀剑的刺伤、火烧的疤痕甚至水刑导致的肿胀均遍布全身，仅仅三个强壮的审问员就把她整了个皮开肉绽。
仅剩没有被亵渎的地方就是五官了，因为审判庭的官员要求受刑者必须要能亲眼目睹自己被火焰净化的全程。
但有没有视力或听觉现在对她来说已经都无所谓，昨天她就在酷刑中麻木了，过度的鞭打最终瘫痪了她的神经，先在就算有人把她瘦如柴的手臂砍掉，她也不会做任何反抗，外面无知民众们对自己的辱骂声更是早就被直觉自动过滤了。
但神经的损坏并不是她保持沉默，静静领死的唯一缘故。
这三年，她从低谷飞上巅峰，却又坠入深渊，一去不复返。
乔斯达·奥斯瓦尔德虽然平日负责财务工作，但也是个很体贴的男人，对埃米莉的超能力最初表现出了少许天然恐惧，但很快接纳了她的新存在，认为她实际上是秘密来到人间的天使。
两人很快坠入爱河，最终结婚了，先前埃米莉进行神秘实验的黑暗小屋，如今被两人装点简朴却温暖干燥的私密空间取代。
在紧密商讨后，乔斯达建议埃米莉不要对镇民们展示出自己的能力，一旦被猎巫人发现，她势必会遭殃，甚至可能会牵连全家。
不过年轻气盛的埃米莉虽然表面上答应，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在出门后不时发动一些能力，试图悄悄帮助一些周围邻居。
如果只是一些小的悬浮能力，倒还不会引起太多注意，但读心才是真正困扰埃米莉的问题。
刚获得超能力后的一年内，她根本没法很好控制自己的力量，就跟刚得到自行车的小孩无法很好掌控之，容易摔倒一样。
当与其他人发生肢体接触时，她很容易不自觉地读取他人的思想，甚至在对方脑海里留下自己的印记！
这个时代的人们或许思想相对落后，但宗教洗礼带来的偏执和疑心却还是让超能力对他们来说变得尤为显眼，即便虚假的能力都会引得无数人声讨，更何况货真价实的呢…
逐渐地，村里的老人们开始流传起村里有一位能盗取人们灵魂的女巫之传闻，人人自危，教会对女巫形象的丑化宣传加剧了这种思想，村民开始动用起各种方式，在地上撒圣油、进行弥撒大会，甚至邀请教士们进村用各种可笑的仪式来进行“驱魔”…
按理说，如果埃米莉此时能收敛自己的能力，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但她毕竟不是原生的埃斯帕尔人，人类的躯体在未经过锤炼时对以太能量的掌控依然十分有限。
又发生几起通灵事故后，村民们终于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埃米莉，但他们仍没有十足的把握来动手。
另一方面，她和乔斯达的感情生活还算顺风顺水，结婚两年后，这对年轻夫妇喜得一个男孩，取名路易·奥斯瓦尔德。
这时，怪事发生了…自怀孕的那天开始，埃米莉就发现自己在移动小物件时表现出的力道逐步开始减弱，她一开始以为这是孕妇身体素质下降引发的，只要等孩子生下来后休养身体即可恢复。
可是，孩子呱呱落地两月后，她的能力水平还在直线下降，现在连移动小叉子都很费劲了！这让她十分困惑，如果这能力真的是上帝赐给自己的，为何现在又要取走它了呢?
一天晚上，这个迷题被揭开了。
午夜时分，埃米莉发现自己的小路易身上居然在微微发着蓝光！
原来，在路易降生之时，埃米莉体内从“天上之物”得来的力量大部分都随着血脉进入了他的体内…留给埃米莉自己的，只有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主啊，你到底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无论这种血脉传承的用意到底何在，埃米莉现在不仅得考虑自己，还得为孩子的安危着想了。
乔斯达则认为埃米莉的状况是个很好的转变，超能力的衰弱能让埃米莉快速摆脱困境，避免被人们看作女巫…即便没有了那些奇怪的蓝光缠身，她依然是自己的天使。
眼瞅着小路易快满一岁了，身为妈妈的埃米莉本该欢喜，现在却整日愁云密布，直到乔斯达问起，她才坦白：最近几天晚上，她一直在被可怕的梦境折磨。
她看到自己被人们绑在火刑柱上，百般凌辱，浑身伤痕，教士们站在自己的身侧，投来鄙夷的目光，仿佛自己只是一堆粪土，等待被净化而已。
对自己的能力如今已有基本了解的埃米莉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病，而是她的“预知”能力，以此，她能看清未来事物的发展，但可惜的是，她无法改变这些未来，她曾试过拯救一个在预知梦里病死的邻居，但竭尽全力也没能把他带回人世，反而让别人开始更加怀疑起自己的身份。
再这样下去，自己被真正判为女巫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我遭了殃了，孩子和乔又该怎么办…他们…他们一定会受牵连！哦，万能的主啊，你若是为了我沉醉秘术的往事而罚我入地狱，我没有异议，但他们是无辜的！”当乔斯达不在家时，她就总会一人对着基督的雕像哭诉祈祷，脑海里那些预知梦的景象则越来越真实，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
她现在有种感觉，如果她不采取什么行动的话，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定也会在预知梦里加入火刑架上的自己。
虽然自己身体里的超能力已经跌落到了几乎不存在的程度，昔日繁盛的蓝光如今只剩下一丁点，但她仍能对人的意识进行摆弄。
于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埃米莉最后一次认真地看了乔斯达俊美的身体后，双手悄悄贴上了他的后脑勺，汇集了全身的大部分力量，在意识的海洋深处，给乔斯达灌输了一个不可违抗的指令：
近几日，我将命丧火刑
天一亮，你必收拾财物，辞去工作，带着孩子永远离开我，搬家到奥尔良、巴黎或其他地方去
我爱你们
但这让人心碎的举动只是计划的前一半。
接下来，她又艰难地转向身旁熟睡的小路易，将双手贴在他的前额上，脑海里幻化出一个套索…
“我的小宝贝，安睡吧，由我来熄灭…”
一个微小的蓝色光环套在了路易的头顶并没入其中，消失无踪，他体内的以太能量便被埃米莉设下的一种“禁锢”给束缚。
从此以后，只要没有同类力量的扰动，这力量便会永远保持沉睡，不再显灵，这也是埃米莉送给自己的孩子，乃至所有后人的保护伞。
“…海蓝之火种将顺血脉传播，不再燃起。”
她无力地倒在了床上，最后的超能力消失了，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等待天亮、孤独和最终审判的到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埃米莉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醒来后独自躺在大床上、仿佛被洗劫一空的房子、自己身边被泪滴打湿的床单、叫骂着的村民们，破门而入的审判庭猎巫人和长相阴险的教士。
送走了丈夫和孩子后，没有超能力的埃米莉只是一介凡人，她对这世界不再留恋，她知晓被打成女巫之人的宿命，于是在遭受少许拷打后，果断向审问者坦白了自己研究炼金术时学会的“巫术”。
对“认罪”态度良好的女巫，教廷会采用更加快捷的死法，火刑和斩首向来是最轻者，凌迟、铁处女才是留给罪大恶极之人的。
于是，埃米莉被安排了火刑。
笼子被打开，被卫兵推搡着，她走到了柱前，任由其他人将自己绑实在插满柴火的柱子上。
周围的人们此时安静了下来，他们不再投掷秽物，这当然不是因为对生命的尊敬，他们只是想要看清女巫的死去。
其中不乏埃米莉的老邻居，甚至还有她小时候很喜欢与之玩耍的长辈们，但那份温情的小浪早已被时间磨平，剩下的只有冷酷和麻木，埃米莉不再屑于去看这些人一眼，于是将视线投向了夜空。
此时，正是皓月当空。
一位拿着火把，手握《圣经》，穿着白色教服的牧师缓缓走上前来，用悲悯的眼神端详了浑身伤痕的女孩一会儿，嘴里念叨起了那些埃米莉已经听得耳朵快长茧的经文。
“天国之上的主，护佑这无知的灵魂入炼狱，以你圣洁的火焰…”
没等念完，牧师似乎也知道这样没有意义，顿了顿后，放下了经书，故作慈悲地与还勉强能睁开双眼的埃米莉对视，低吟道：
“迷途的羔羊，还有什么想对现世说的吗？”
埃米莉不做回应，只是将视角投向了高挂空中的月亮。
直到这时，她才猛然察觉到一个被她忽略了三年的细节：
那灰色的圆盘…为何总觉得有点熟悉?
罢了，不用再多想了。
“请便吧，主的仆人。”
牧师惊讶地抬了抬眉毛，以至于他瘦削的面庞都亮了几分。
“你是我见过最镇定的一个，埃米莉女士。”
说罢，他摇头叹气，俯身点燃了柴堆。
在一片噼啪作响中，埃米莉的意识开始消失，浓烟堵塞了她的气道，但这相比她实验室里的种种小意外来说，还是轻了太多。
终于获得解脱的她，开心地笑了。
“都没关系了。”
女孩甩着散乱的红发，追上了前方一位身材敦实的东方面孔之人，刚才上课起，她就一直在注意他。
“请问你是从日本新来的同学吗？我是艾玛！艾玛.奥斯瓦尔德！初次见面(日语)！”
戴着大框眼镜，整一副柔弱学者外表的对方立刻被这热情的女孩震惊了，他呆了几秒，两朵红晕爬上脸庞…
这个正在山顶雪原里快乐奔跑的少女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不仅因为头顶那神似犄角的特殊发型，还有秀发那源自遥远法国祖先基因的火红色。
“魔美！小心别踩到冰窟窿！”
“好的！”
已经被甩得看不见的父亲从背后大声呼喊，少女稍稍放缓了步伐…直到她踩到一个隐匿的冰窟窿。
“呀！”
鞋被冰水浸湿的瞬间，一道沉睡了千年的远古能量自她脚下传入身体，仿佛寻找到了主人的小兽似的。
“啪嚓”
少女突然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随后袭来的就是一股巨大的热流，浅蓝色的光芒将她的头发均匀吹起，直冲云霄…持续了整整十秒。
然后，她就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她的鞋湿透了，鲜艳的橙红色现在变成了青紫…
“噢，不…明明是要画穿这双鞋的样子…”
不爽地念叨着，她倍加小心地踩着坚实的冰面，回身一瘸一拐地向家人那里折返。
“将军，看9号卫星，东京富士山区。”
“一个巨大的能量高峰！能辨别属性吗？”
“资料库中无匹配波形，已排除仪器错误的可能。”
“让太平洋司令部对东京市长期监控，寻找能量爆发的源头。”
“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