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跟大家談談的話題是大山後期大長篇&劇場版《大雄與機器人王國》中的文明——機器人王國。按說鴿了這麼久，再發續集也得搞個原作中最精彩的不是？但《機器人王國》作為一部看起來中規中矩的原創作品，無論和原作比還是和同時期的《風之使者》《貓狗時空傳》相比，這部作品的受歡迎程度和討論度似乎都差上一截。更何況之前已經有《鐵人兵團》《白金迷宮》兩部機器人題材的佳作了。在這種情況下，《機器人王國》更是被一些觀眾認為「多餘」。但是，筆者在近日重溫此作時卻發現了其中一些很少有人論及的閃光點，本片提出的問題和中心思想也不是前兩部機器人題材作品所能完全替代的。這在後藤子時代的創作中是極為難得的，是值得和大家分享的。因此，與其泥於之前所定的順序而使靈感白白流失，不如立即付諸筆端，這便是本文之由來。說了一大堆，下面我們進入正題。
文明概況
No. 5 ㊣機器人王國
基本狀況：外星、現代
種族：人類&機器人／平等→不平等→平等
狀態：統一／中央集權
科技：無時間技術 / 空間技術強 / 總體強
政體：君主專制
信仰：烏托邦思想
社會形態：烏托邦
機器人王國的歷史：在改革來臨之前
在敘述機器人王國的歷史之前，我們先把目光放到這個星球的自然環境上來。很罕見的，山地在這顆星球的地形中占據主要的地位。星球的生態很不好，動物活動的蹤跡都很罕見，除去有人定居的幾小塊「綠洲」外，其他地方大都是荒蕪而險惡。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這是一顆宜居的星球。
如前所述，這顆星球的自然條件是哪怕說恭維話也稱不上好的。那麼，生活在這裡的王國居民又是些什麼人呢？我們從博士和克魯林口中得知，王國是「一顆開拓星」。大量人類和機器人從原來的星球啟程，最終在茫茫宇宙中找到新的家園定居下來，這便是機器人王國的起源了。這些星際移民搬來有多長時間了呢？恐怕不是很短了，從機器人保姆「瑪利亞」的回憶中（以及漫畫版的外傳）我們可知，彼時珍娜還是個需要照顧的小女孩，而如今她已經是能獨當一面的女王了。但很遺憾的是，儘管有了一段時間的發展，王國的建設好像還是不能盡如人意，這也側面證明了地理環境的惡劣。不過，在改革發生之前王國的居民——無論人類還是機器人——都是蠻有幹勁的，就連國王本人也親臨一線參與建設。如果說一部分居民為建設而辛勤揮灑汗水的話，另一部分的居民則是悠然閒適的（如開頭的小女孩）。不管哪種生活方式，王國的居民在這顆星球上的生活是大體幸福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縱然是王國居民幸福指數很高，可生活質量也未見的有多高。那麼，王國已經掌握了諸如大量製造機器人和宇宙航行等高科技，怎麼還保持着一些很原始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呢？更有意思的是，雖然有着大量機器人，但是這個星球的畫風既不是未來科技風也不是蒸汽工業風，王國中的人更像是生活在中世紀和羅馬的混合體。更進一步追根溯源的話，是什麼促使這些人和機器人離開家鄉來到這個環境險惡、百業待興的星球呢？他們的母星發生了什麼？他們和母星的關係如何？關於這些問題，筆者在下文分析後都會給出自己的回答，現在姑且先留個懸念。
現在我們來看看這個王國的政治情況。首先要明確的一點是：機器人王國中有兩個種族——人類和機器人（其實機器人也分成有情感和無情感兩類）。人類和機器人分別處於何種地位呢？儘管平等的因素要占據上風，但人類恐怕也更勝機器人一籌。試想，若是機器人也在國家機關中掌握實權那麼珍娜的計劃就不可能實施的如此順利以至於機器人完全無法組織有能力的抵抗就已經為人魚肉。在中央機構層面，國王實行着君主專制，但是也有決策機構來決定國家大事——大臣鐵斯塔就是利用這個機構宣布王國進入緊急狀態以及維護其個人統治的合法性的。這個決策機構在鐵斯塔當政時期當然是不會有機器人參加了，很遺憾的是改革前是否有機器人參與進這個機構就不能為我們所知了。
王國的改革：機器人感情存廢之爭
一切都要從國王的遇難開始說起。在興建大型土木工程的過程中國王親臨一線參與工作，誰知挖掘機突然倒塌，國王為救一個快被壓到的機器人而被活活壓死在下面。國王的犧牲結束了他的生命，也結束了王國的一個時代。假如國王沒有發生這場意外，王國的人類和機器人還將保持長時間的和平和友誼也說不定。但不幸的是事實是無法扭轉的。國王犧牲的時候，珍娜公主就在遠處目睹了自己父親身亡的全過程。我們不難想象這一幕在她心中會留下怎樣難以抹去的傷痕。
要是珍娜女王把此事看做一般的意外，王國就不會承受後面這次動亂了。但王國的野心家鐵斯塔卻將這視為奪權的天賜良機。他立刻向女王灌輸了「這都是機器人的錯，因為機器人有 『感情』，國王才會把機器人當做人來看待從而奮不顧身的救他。如果機器人沒有感情而只充當工具的角色，那麼國王自然就不會去救他了」這樣的思想。無論是否贊同鐵斯塔的觀點我們都不得不承認，他的邏輯是基本自洽的。無怪乎盛怒下的珍娜女王幾乎不假思索的接受了鐵斯塔的思想，在全國範圍實施剝奪機器人思想的改革。
改革當然是會受到阻力的，和機器人們有着深厚感情的家庭對這樣的事實都難以接受，部分人索性直接脫離王國的控制選擇過更加與世隔絕的生活。正是因為改革受到不小阻力，因此珍娜和鐵斯塔幾乎是以血腥的方式來推行他們的政策。把機器人從住所粗暴的拖走集中改造都不算什麼了，更過分的是女王修建了鬥獸場，刻意保留一部分機器人的感情並讓其自相殘殺，敗者就會被剝奪意識，這簡直是滅絕人性的變態了。但是，從哆啦A夢和金剛的決鬥來看，來觀看決鬥的人座無虛席，並且當哆啦A夢戰勝金剛是都起立高呼，完全沒有抗拒這種殘忍的把戲的意思。這側面說明了改革也有一定的群眾基礎，並不是人人反對。
事情的轉折點是由珍娜女王的保姆瑪利亞和玩伴波克引起的。原來，珍娜女王雖然已是怒火衝天，但對於完全廢除機器人感情還不是最堅決的。以至於使瑪利亞、波克逃走。瑪利亞為保護波克被捉後，波克獨自一人逃命。在被士兵機器人追趕的千鈞一髮之際偶然被博士的傳送裝置送至大雄他們的世界。隨後大雄、哆啦一行人介入，並在博士的指引下前往神秘的虹之谷。珍娜女王聞訊領兵追趕卻在中途為鐵斯塔暗算陷入絕境，為機器人所救並目睹虹之谷中人類和機器人和諧相處的景象後回心轉意決定取消機器人改造計劃。但是，等珍娜、波克以及大雄、哆啦他們回到王宮，鐵斯塔已經以珍娜失蹤為由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並篡奪了最高統治權。於是雙方只有兵戎相見，最終，珍娜在哆啦、大雄等人幫助下戰勝鐵斯塔奪回了政權，機器人改造計劃也就隨之終止。
對「機器人改造計劃」的分析
乍看起來，鐵斯塔的整個計劃既殘忍又荒謬：珍娜女王父親的去世只是意外而已，怎麼能歸罪於機器人呢？而鐵斯塔的最終目的也就是篡權奪位罷了。但是細究起來的話，事情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
首先，鐵斯塔關於珍娜父親死亡的原因分析是正確的。因為機器人有感情，國王才會把TA當人對待。正是由於國王把機器人當做人來看待，國王才會奮不顧身的去救他。正是因為國王奮不顧身的去就他，國王才會犧牲。如果機器人沒有感情，它就和一般的生產工具無疑。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國王還會去救機器人，我們就不會叫他英雄、烈士，而是要稱他為守財奴了。話說到這我們不得不先插入一個問題——機器人的這種所謂「感情」和人類的「感情」是一樣的嗎？如果說機器人的「感情」只不過是數據運算的結果、程序推演的必然，那我們就得承認這種「感情」和我們人所具有的「感情」完全是兩碼事。當然，我們也不否認另一種情況的可能，既機器人真的和人類一樣，具有真正意義上的情感。可綜合大量細節來看，這種可能性不大。因此，本文的分析的主要基於前說。回到正題上來，如果機器人不具有真實的「感情」而只有機械的「感情」，那國王的行為——儘管是一次義舉——就是不值得的。因為人的生命是無法以財產來衡量的。鐵斯塔正是基於這一點來推行他的理想的。
儘管盛怒之下的珍娜女王接受了鐵斯塔的建議來推行改革，但她並沒有真正理解鐵斯塔的意圖和背後邏輯。為什麼這麼說呢？答案就是珍娜對於照顧自己的機器人瑪利亞採取了保留態度，雖然將其囚禁但遲遲不剝奪其感情。試想，如果珍娜真的認同鐵斯塔的觀念，既認為機器人擁有「感情」對人類是有害的，那麼就該首先拿瑪利亞和波克開刀。因為這是兩個和她最親密的有感情的機器人。而珍娜女王遲遲不改造瑪利亞而是拿平民的機器人開刀，這與其說是認同某種觀念不如說是單純的泄憤。
因此，珍娜和鐵斯塔只是有着表面的相似，實質則上是不同的。這一點，鐵斯塔想必不會不清楚。改革力量內部出現的這種分歧是不太容易調和的，而真正相信機器人的感情對人類有害的鐵斯塔最終選擇以奪取最高權力的形式來解決這個矛盾。關於鐵斯塔的政變，必須和他與珍娜的觀念分歧結合起來看。如果鐵斯塔只是個想要王位的野心家，那麼他何鬚髮動一場和政變毫無關聯的運動呢？剝奪機器人的感情事實上沒有為鐵斯塔的奪權提供任何好處。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改革和奪權兩者不是手段和目的的關係。至於鐵斯塔除了改革是否本來就懷着謀朝篡位之心，那就不為我們所知了。
珍娜並不懂得鐵斯塔的真實用意，因而他們僅僅是暫時的同路人。珍娜在虹之谷為波克和眾多居民所救之後，又對機器人產生了改觀。再加之虹之谷中人類和機器人共同生活所造成、就的美好景象（相較於王國其他地區的荒蕪和險峻，虹之谷的居民不但辛勤勞動，就連綠化程度都遠高於其他地區）最終放棄了改造計劃。誠然，虹之谷的人類和機器人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但這和機器人有感情有必然聯繫嗎？難道說機器人沒有感情僅僅停留在工具的地位上人們就不能取得這樣的成就了？恐怕不是的。珍娜女王因為機器人的感情造成了她父親的死亡而痛恨這種感情，又因為機器人的感情使之得救轉而維護。不得不說，相較於目標一直很明確的鐵斯塔，珍娜的思想是混亂的。她僅僅是一個沒多少經驗但又突然獲得了無法駕馭的權力的可憐人。
那麼，鐵斯塔的觀點正不正確呢？更言之，機器人到底要不要被賦予「感情」呢？原來，人們使用機器是為了生產力的提高，是為了滿足人的生產需要而創造出來並加以改進的。後來，隨着人工智能的發展機器開始發展成「機器人」，於是機器人越來越像人。機器人的這種模擬出的感情逐漸也被應用到生活領域了，尤其是對人們情感需求的滿足。但是很顯然，這件事給人類帶來的絕非都是正面意義。而是給人類帶來了倫理觀念的挑戰，比如能不能允許發展大量機器人男友&女友來滿足某些人的戀愛需求呢？如果可以，那能不能允許某些人擁有大量機器人男友&女友來滿足其當土皇帝的需求呢？再比如，機器人的這種所謂意志是否要完全掌握在人的手中？如果不是，那機器人能否被視為有自由意志的個體？機器人在社會生活中該處於何種位置？有沒有權利和義務？這類問題數不勝數。如果我們的倫理發展跟不上科技的腳步而又任由科技發展確實是一件可怕的事。這麼說可能看起來有些保守，但這個問題確實需要我們去解決。綜上，對機器人擁有情感的擔憂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我們面臨的現實問題。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當然是見仁見智。但鐵斯塔的處理方式實在過於粗暴——不但一刀切剝奪所有機器人的「感情」而且採取的手段也極端殘忍，他最終的敗亡真可謂是咎由自取。
分析完機器人王國的人機關係，我們不妨將目光拓展到《哆啦A夢》全作。《哆啦A夢》是一部和機器人有着密切聯繫的作品，因為它的主角之一哆啦A夢就是一個貓型機器人。但儘管有着機器人元素，《哆啦A夢》日常短篇卻不依賴於此。哆啦A夢只是一個神秘的、擁有巨大力量並且個性鮮明的一個角色，他身上的機器人屬性並不是不可或缺的。把哆啦A夢換成《小鬼q太郎》的鬼，換成《小超人》中的外星人，換成《魔美》中的一個具有超能力的少女，故事都一樣成立。因為外星科技、未來科技、超自然力量、魔法雖然形式各異，但實質仍然相同。所以機器人元素並不是故事的核心。但我們也能略略窺見藤子老師為之設想的人機關係，例如早期的漫畫中世修命令哆啦A夢幫助其寫作業，哆啦A夢雖不情願但也只好聽命，世修是有幾分主人的意味在裡面的。如果說那部作品只是一帶而過的話，《大雄的海底鬼岩城》、《大雄與白金迷宮》兩部作品可以說是老師深入思考後畫出的。這兩者為我們展現的人機關係都不能說是和諧甚至是很不和諧（詳細的情況留待後文詳說）。可見在藤子老師構建的《哆啦A夢》世界觀中，人類和機器人不是大同的和平狀態，而是存在着矛盾的。
那麼，後人的原創作品如何呢？大山版的《機器人法院》可謂是機器人地位最高的一次了。機器人不但擁有了人權，還有了獨立的司法權，甚至可以審判人類。但在其他作品尤其是水田版中，機器人的情況就不容樂觀了。爭議最大的要屬《伴我同行》了，這部影片中，世修可以強制命令哆啦A夢的一舉一動，甚至可以以電擊的手段懲罰哆啦。看起來哆啦A夢就像世修的奴隸一樣。但如果哆啦A夢處於世修的私有財產（或者社會的公有財產）的地位，這種待遇也就不難理解了。當然，這也不是說對機器人這樣奴役就是最好的或唯一的相處方式。動物也能成為人的私有財產，但虐待動物也是被視為不人道的，古人尚且講究個「君子遠庖廚」呢！機器人雖然不是生命，但他在某些方面可能比動物更接近人，對機器人的態度可以反映出文明的程度——我們記得再清楚不過了，最早的工人運動是以砸毀機器的形式出現的。這是由於在表面上機器同工人利益對立。既然社會給我們野蠻，我們也只能回之以暴力。人和機器人的和諧狀態還要到機器的發展符合人的需要的更高層級的社會中才能完全實現。
烏托邦的理想
現在我們該回答開頭遺留下來的那幾個問題了。既然機器人王國的居民是移民，機器人王國所在的這個星球是一顆開拓星，那麼，是什麼促使他們離開原來的星球？他們和原來的星球關係如何呢？我們知道，在《哆啦A夢》中移居其他星球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宇宙開拓史》講的就是一顆開拓星的故事。《鐵人兵團》中的博士也是一位移民。機器人王國的人屬於那種類型呢？按筆者的推測，他們很可能是一群對原有星球不滿，在領袖國王的帶領下，試圖建立理想狀態的新社會的一群移民。這是從珍娜女王在虹之谷的感慨「這就是我父王理想的模式」中看出來的。虹之谷中的居民生活狀況如何？他們基本上是過着以農業為主，自給自足的美好生活的。即使有大量機器人的存在，但居民也沒有把他們投入生產領域。相反，機器人和人一樣是以原始狀態來勞動的。但是，這或許正是珍娜父親希望看到的理想狀態。而鐵斯塔是不同意這一發展方向的，這個分歧從他們離開母星尋找新家園時就開始了。所以博士才會說「鐵斯塔一開始就走了邪路」。如果鐵斯塔不同意國王的計劃，為什麼又和國王一道來到新家園呢？或許是想伺機破壞國王的計劃？或許是想藉此機會使整個國家的走向朝着更有利於自己的方向？不過怎麼說，鐵斯塔成功蒙過了國王，在王國中混成高官，利用國王的逝世大搞投機，最後發動政變並差一點成功。藤子老師創造的烏托邦都有反對戰爭，並且有明顯的「絕聖棄智」的傾向的，比如狗王國、動物行星等，都是刻意限制科技發展尤其是向軍事方向發展的。《機器人王國》作為續作，雖有邏輯之類的不足，但也可謂得其遺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