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榮幸能參加《大雄的新恐龍》北京特別觀影活動,這次經歷對我來說是一次與以往截然不同的觀影體驗。當工作人員名單落幕,片尾曲的最後一個音符休止,影院內響起了連綿不斷的掌聲。我想,這掌聲是獻給電影的精彩橋段,獻給《哆啦A夢》這風風雨雨的50周年,也是獻給締造了這部偉大作品的藤子·F·不二雄老師吧。
而就電影本身而言,它的確足夠精彩,擔當得起《哆啦A夢》50周年紀念作品的重任,也沒有辱沒藤子老師耗費一生的心血——甚至可以說,這部電影是水田版原創電影中完成度最高的一部作品。
所謂「完成度」最高,也就是說《大雄的新恐龍》幾乎找不到短板,在每一個評判方面都達到了良好甚至優秀的水平。最為關鍵的是,這是水田版原創電影首次在後半段維持了如此舒適的節奏,將伏筆的回收、人物的刻畫以及主旨的傳達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並不急不緩地將情緒推向高潮。
主旨
理解本作的關鍵全部凝聚在「新恐龍」的「新」字之上。在電影開始之前,「新」意味著新時代的恐龍主題《哆啦A夢》電影。在雙胞胎小恐龍破殼而出之時,「新」意味著恐龍家族增添了新的成員。而當電影逐漸進入高潮,小啾終于振翅飛翔時,「新恐龍」之「新」的第三個含義才倏然浮現——小啾其實代表了恐龍進化成鳥類過程中產生的全新形態。如果說前兩點還是站在《大雄的恐龍》這個巨人的肩膀上,那麼第三點就是只有新時代的《哆啦A夢》電影才能傳達的意義了。
誰能想到,小啾扇動雙翼時鼓動的風浪,竟是對進化論生動而有趣的科普。在從具備滑翔能力的恐龍進化為振翅飛翔的鳥類的過程中,必然會出現首次嘗試扇動翅膀飛翔的突變個體,而它就是這部電影的主角——小啾。宏觀的進化過程直觀地展現在微觀的動作中,並極為隱蔽地融入了情節的發展。
更難能可貴的是,本作對這一歷史性瞬間進行了大量藝術加工,將沒有情感的恐龍塑造成了小啾這一擬人的形象,通過大雄與小啾的互動傳達出作品真正的主題:那些看似平凡、看似無法飛翔的孩子,只是需要一個理由扇動他們的翅膀,就能在藍天下自由翱翔。
影片近似刻意地將大雄與小啾刻畫成一樣的形象:懶惰、膽小、無能,卻能在情感的驅使下爆發出巨大的潛能。為什麼大雄如此迫切地希望小啾能和其他恐龍共同飛翔?除了擔憂它的生存能力,我認為還有一個重要的潛在原因:大雄將無法翻越單槓而丟失的自信全部寄托在了小啾身上。翻單槓看似是不起眼的小事,但其實象徵了大雄一直以來無法跨越的目標,隱含著大雄對落後於同齡人的自卑心理。在訓練小啾的過程中,他多次提到「其他恐龍都可以,那麼你也一定可以」。當小啾被族群中其他恐龍抓傷時,他仿佛看見了自己被霸凌的慘狀,對那個無法」飛翔「的未來產生了深層的恐懼與焦慮。於是,他開始對小啾進行嚴苛的訓練,卻反而造成了小啾的逆反,大雄的內心由此陷入了絕望。
幸虧,當他埋頭哭泣之時,有一位女孩悄悄陪在了他的身邊。「能為他人而著想,我喜歡這樣的大雄」。靜香敏銳地察覺到了造成小啾逆反以及大雄崩潰的根本原因,並以委婉、溫柔卻又擲地有聲的話語讓大雄幡然醒悟。他不再為自信恐懼,因為他獲得了最珍視的人的認可;他不再為小啾的未來焦慮,因為他明白了焦慮無法解決問題,理解小啾的心理才是正確的做法。他來到小啾的身邊後首先開始了翻單槓的訓練,因為他要告訴小啾它並不孤單——而這,正是「能為他人而著想」這一品質的具體體現。
之後,時空巡邏隊的一句話進一步升華了作品的主旨:「富於情感的內心,正是人類獨特的進化結晶」。情感這種東西,就像小啾瘦小的體型和短小的尾巴一樣脆弱,看似在進化過程中難逃被淘汰的下場。然而,小啾正是因為體型適合振翅飛翔才成了鳥類的祖先,而人也正是因為擁有了豐富的情感才得以被稱之為人。自此,我們已經能窺見《哆啦A夢》整部作品的核心主題——大雄那顆「為他人的幸福而祈禱,為他人的不幸而悲哀」的心。
劇情
當然,如果沒有足夠豐滿的劇情做支撐,再深刻的主題也不過是空中樓閣。本作的劇情大體可以拆分為三條主線:一是大雄培養小啾學會飛行的本領,二是五人組共同到白堊紀找尋小啾和小咪的夥伴,三是將恐龍從隕石的撞擊中救出。小啾的飛行作為貫穿整部作品的線索,一路交織著後兩條主線,將故事推向了高潮。與導演今井一曉的前作《大雄的金銀島》相比,本作的故事顯得直白得多,但也因此成功避免了《金銀島》節奏過趕的毛病,充分描繪了每一處情節。
尤其是當大雄一行人來到懸崖邊之後,劇情的發展可謂一氣呵成。從巨型翼龍登場到小啾在求生本能下第一次滑翔;從大雄與小啾墜入海中到那隻熟悉的蛇頸龍將他們馱到小啾一族生活的島嶼;從小啾被族群拋棄到大雄對小啾進行訓練;從隕石墜落到時光巡邏隊展示真面目;從大雄險些被捕到五人組合力拯救恐龍;從巨型翼龍再襲到小啾揮動翅膀飛向高空救下大雄……一環扣一環的情節讓人不禁屏氣凝神,而這種緊張感在小啾終於自由翱翔的那一刻完全釋放出來,瞬間轉化為舒暢與感動。
相比後半部分,本作的前半段顯得有些薄弱。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許多劇情甚至台詞都直接照搬了《大雄的恐龍》,導致既視感過重。而且部分情節相比《大雄的恐龍》略有遜色,比如恐龍蛋的孵化過程直接由時間包袱皮完成,缺少了大雄本人對恐龍蛋的呵護。這或許是製作團隊有意為之的欲揚先抑,但對於粉絲來說過多的前作劇情很容易減少電影的趣味性。通常來說我們可以把重複的劇情理解為平行世界,但本作中卻又偏偏出現了神似皮助的蛇頸龍,使得前半部分大雄和哆啦A夢的「失憶」有些怪異。不過,當我們從《大雄的恐龍》這位巨人的陰影下走出時,其實前半部分的觀感還算不錯,慵懶的小啾與活潑的小咪之間鮮明的對比充滿了新鮮感。
作品中對道具的使用也堪稱一絕,各種關鍵道具都在後期回收了伏筆。誰能想到,朋友巧克力成了胖虎小夫逃脫的關鍵,空間轉換蠟筆成了拯救恐龍的法寶,而飼育用模型竟直接成為了小啾一族生活的家園與地球最後的淨土。
人物與情感
沒有鮮活的人物和豐富的情感,再精彩的故事也不過是一潭死水。在主旨一節我們提到,小啾的形象與大雄非常相似,而這種相似背後必然是大量的細節描寫。當小咪迫不及待地破殼而出時,小啾卻趴在殼中打著哈欠;當小咪狼吞虎咽地享用著美餐時,小啾卻對生魚片以外的食物視若無睹;當小咪第一次在房間裡滑翔起舞時,小啾卻摔落在地上,委屈地哭了起來……在電影的前半段,一個懶散又懦弱的小啾已經栩栩如生地展現在我們的面前。可是,它那一次次摔落又一次次展翅的身影顯示了它的倔強,而它划過夜空救下大雄時的矯健英姿則讓我們見證了它對情誼的重視。當我們看完電影才發現,被弱點的表象掩蓋的,是一顆散發著人性光芒的寶貴的心。
當生動的人物形象已經躍然紙上,情感的爆發也就順理成章了。在大半部電影的鋪墊之後,在大雄的呼喚的迴響中,小啾從滑梯飛奔而下,展翅躍出,整個故事的情緒由此進入高潮。是的,理性上我們都知道小啾一定會在最後學會飛行,我們都知道一行人最終一定會平安無事。然而,在小啾即將落下,拼命扇動翅膀的那一刻,我還是忍不住在內心呼喚:「飛起來!」這段情節並沒有太多的修飾,也免不了陷入套路,但其蘊含的感染力卻超乎我的想像。
除了最為關鍵的大雄與小啾,五人組其他成員的表現也可圈可點。胖虎與小夫不但成了冒險中的搞笑擔當,而且還組建了「少年探險隊」勇闖時光巡邏隊基地。至於靜香,我有一條每年都會提及的「劇場版靜香定律」:《哆啦A夢》劇場版的整體質量與靜香的刻畫質量成正比。近幾年的作品基本都符合這一定律,今年也不例外。雖然戲份不如《金銀島》和《月球探險記》,但靜香在舉手投足間彰顯了自己的存在感。在旅途中,她的活潑開朗為緊張刺激的冒險增添了一抹亮色,一路上照顧小咪並在關鍵時刻開導大雄是她無可取代的作用。另外,大雄與靜香的情感互動成了調和故事味道的蜜糖,而兩人的擁抱也彌補了《金銀島》所留下的遺憾。
還記得那隻遍體白毛,雙眸發光的「猴子」嗎?這位名叫吉爾的時光探險隊隊員是我眼中本作的最大驚喜。無論是隨時變身猴子與蝙蝠的能力,還是那冷酷又瀟灑的語氣,抑或是露相後催眠胖虎小夫這種讓人捉摸不透的行徑,無不引導著「神秘反派」的錯誤印象。等到身份揭露,他對小啾的狂熱興趣以及對大雄無條件的相信又與之前的冷酷形象產生了鮮明的反差,也使這個角色充滿了魅力。可惜的是,在出場時顯示出極高時髦度的時光巡邏隊隊長娜塔莉反而沒有得到出色的刻畫,在故事中的作用比較單一,基本淪為了吉爾的陪襯。
其他
在作畫方面,《新恐龍》基本延續了《金銀島》的高水準,並在此基礎上採用了更為討喜的人設。除了傳統的2D作畫,本作還開創性地大量使用了3D CG的恐龍建模。雖然CG水平確實相比以往有所進步,部分鏡頭觀感相當震撼,但3D和2D的混合還是給畫面帶來了不小的割裂感與違和感。當然,製作組大概也知道這一點,甚至加以巧妙的利用,讓3D的真實風恐龍在吃下朋友巧克力後變成了2D的卡通風格,增強了道具的趣味性。
另外,2018年起《哆啦A夢》電影的配樂就由澤田完轉交給了服部隆之負責。雖然服部隆之本人能力出眾,作品中包括《半澤直樹》、《交響情人夢》等大名鼎鼎的日劇,但他為《哆啦A夢》電影創作的音樂總是無法帶給觀眾沉浸的體驗。而在今年,服部隆之終於向哆啦迷們交出了一份令人滿意的答卷,配樂與畫面相映成趣,時而舒緩時而恢弘,高潮部分也出色地烘託了情緒。而由Mr. Children演唱的主題曲個人也非常喜歡,在電影中出現的位置也恰到好處。
最後來說一說彩蛋吧!最顯而易見的彩蛋,自然是大雄沉入汪洋中時出現的那隻蛇頸龍。在朦朧的意識中,大雄被那寬厚的背部馱起,回憶起了他與皮助玩球的快樂時光。當然,電影中沒有明說這隻蛇頸龍就是皮助,給觀眾留下了廣闊的想像空間。作為藤子迷,其實不難發現開頭大雄回家時有《大耳鼠芝比》的主角春日愛莉登場,而小恐龍們被轉移到屋頂時圍觀群眾里還混有《奇天烈大百科》的多位角色。當然,最為硬核的致敬,還要數時光巡邏隊所使用的檢查卡直接採用了《TP時光特警》中的設定。在這部作品中,時光巡邏隊要穿梭於各個時空,拯救那些對歷史進程沒有影響但不幸死去的人們。而巡邏隊隊員判斷一個人是否會影響歷史,正是利用《新恐龍》中出現的檢查卡。其實在2016年的《新日本誕生》中就有《TP時光特警》的三位主角登場,而本作這一設定無疑是對其中蘊含的「藤子世界觀」的延續。另外,這一情節的設置也相當於官方認定大雄的行動並非是在改變歷史,而是屬於歷史的一部分,包括時光巡邏隊在內的任何人都無權干涉。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大雄三番五次地回到過去順手拯救世界卻沒有被時光警察逮捕——野比海皇,恐怖如斯!
總結
恐龍,一直是藤子·F·不二雄老師最感興趣的題材之一。在有《大雄的恐龍》、《大雄與龍騎士》珠玉在前的情況下,《大雄的新恐龍》不但沒有顯得遜色,反而展現了自己獨有的特色。無論是主題還是劇情、人物還是製作,都讓我們看到了「新恐龍」的「新」之所在,讓我們看到了新時代的《哆啦A夢》電影應有的風采。
非常欣慰的是,導演今井一曉、編劇川村元氣在《大雄的金銀島》取得了巨大成功後,並沒有沉溺於過往的成績中,而是在新作品中繼續穩紮穩打,並汲取了前作的經驗教訓,避免了相同錯誤的發生。與《大雄的月球探險記》相比,我覺得《新恐龍》前半段在新意上有所欠缺,但後半段的節奏把控強於前者,可以說互有勝負。不過由於製作水準更高,整體觀感還是《新恐龍》略勝一籌。
從2017年開始,連續4年的《哆啦A夢》電影都是原創作品。在一次次的嘗試、一次次的創想中,這些原創作品正逐漸擺脫「低質量」的標籤,向藤子·F·不二雄老師的原作看齊。《大雄的新恐龍》作為其中的集大成者,出現在哆啦A夢50周年這一年實在太有象徵意義。希望這些創作者們能繼續傳承藤子老師的遺志,將《哆啦A夢》的魅力傳達給每一個孩童,以及尚未失去童心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