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不婊何以婊天下
1
天邊仍然泛着白，但終究還是時間臨近傍晚的緣故，一輪不怎麼明亮的月躲在一片雨雲後面，悄悄地附着在了天空中東方的位置。經過一扇朝南的窗戶後，拉蒂a夢從滿腹的糾結中抬起頭來，透過掛上了些許雨珠的窗戶、透過稀疏的雨簾，看到了天空之上那小小的月亮，那在顏色逐漸加深的灰藍色天幕上炫耀自身光輝的月亮。
她並沒有借着這月亮想到什麼浪漫的事物，反而通過七月份與落雨如膠似漆的悶熱，聯想到了外面令人煩躁的溫度。雖說科研部大樓內部的空調保持着令人涼爽的溫度，但是為了應付頭腦中假想的燥熱，她下意識地解開了實驗袍上好端端繫着的第一顆扣子，接着又突然感受到了緊扣的實驗袍對於身體的束縛，乾脆將實驗袍上所有的扣子全部解開來。再發現自己做的這一連串毫無意義的舉動之後，她又一擺手，伴着飄蕩的實驗袍向前走去，離開了這扇令她浮想聯翩的窗戶。
「嘿，遵守約定的我過來了。」又走回到主入口附近的過道後，一個身材粗壯的男人進入了她的視野，手裏的傘正肆意地滴着水，制服上的很多地方也由於沾染水漬而呈現出比原來更深的顏色，看起來外邊的雨比她想像的還要大，「就是有點驚訝地發現，我到的有點晚。」他嘿嘿笑了一聲，翠綠色的眼瞳中帶着程度不算重的歉意。如果他知道此時拉蒂心中所想的話，他就能明白，此時心裏亂如麻的人不止他一個。事實上，他剛剛其實是在樓外站了好一會兒，對於拉蒂通知他的事情，他心裏並沒有太多的準備。
「不，你到的正是時候。現在還是吃飯時間，大家都去食堂吃飯去了，所以目前這裏人不算多。」嘴上說着不在意，拉蒂心裏卻是異常激烈。或許她該對DB-497的失約表現出不滿，又或許她有理由因為這點失約耽誤了她晚上的時間而惱怒，但是對於DB-497晚到時周圍恰好沒什麼人這一點，她居然感到有絲慶幸，但在說不清這種想法究竟為何產生的情況下，對於其中某種不太明顯的傾向性，她又感到一絲絲的不安……各種意義上，「唔，你知道的，並不是每一次你都需要這個點來，只不過這一次咱們要說的東西……有點私密。」
「確實如此呢~」似乎並沒有把拉蒂的話放在心上，在簡單地處理了一下雨傘後，DB-497像拉蒂一樣，解開了衣服上的扣子，露出裏面已經汗濕的背心，「你們這裏面空調開得還蠻足，要知道外面下雨還挺悶熱。」一邊說着，他一邊用手掌簡單地扇着風。
「別亂脫衣服，你不怕感冒欸？這裏面空調的溫度還是有點低的。」
「就是簡單地敞一下啦。而且就憑我這身體，還至於感冒？」仿佛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身體素質一般，隔背心薄薄的一層布料，DB-497手握成拳，充滿力量地在自己的腹部敲打了一下。
「嘛，小伙子看起來精神不錯。那咱們直接進去說唄。」說着，拉蒂便朝着自己的實驗室走去，「Follow me.」
和外部大樓的風格相一致，她的實驗室也保持了整體白色的素雅風格，多餘的結構或色彩都被隱去，只為最大限度地讓科技顯現。其餘的地方雖然東西較多，但是並沒有給人以雜亂之感。DB-497大致掃了一眼拉蒂主要的工作桌面，在她已經合上的筆記本電腦旁邊，一個白色的精緻小相框中，是她與另外一個女孩的合影，在畫面中，女孩看上去笑得非常開心。
「別太拘謹，咱坐下說哈。」拉蒂從不知哪個地方搬出來一把椅子放到長桌旁邊，然後輕盈地坐上了另外一把椅子上，「不用在意椅子的質量問題啦，這個液壓椅是用特殊材料強化過的。」看見對方屁股小心翼翼地放上椅子那如履薄冰的神態，拉蒂安慰性地補充道。
「這是我今天聽到的為數不多能讓我高興起來的消息。」聽聞拉蒂的解釋，DB-497放心地直接坐上了椅子，除了剛坐上去時椅子發出的吱呀聲外，其他方面都還不錯，「所以……咱們要談些什麼？」
「當然是談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和這部分中你當下願意告訴我的事情。」拉蒂拿了一隻筆，漫無目的地在桌子上劃拉着，「當然也完全可以什麼都不說，走個過場。你說如何？」
「所以……你都準備好啦？咱們現在開始？」他還是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在終於意識到這裏很可能會成為他餘生中最常光顧的地點，DB-497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並且在進這裏來開始第一次認真打量周圍的環境。
「想想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啦。目前來說還有很多技術上和政治上的繁瑣細節還沒有處理好，要想開展初步的研究還需要一點時間。但是我想既然我已經答應你要幫你檢測你的基因了，我總不能一直把這件事拖着吧？」拉蒂輕笑一聲，「但是現在就開始是完全沒問題噠，比如你可以給我提供一個你的包含DNA序列的細胞——」
「唔，口腔上皮細胞可以……」
「——但是在當下技術條件不成熟的情況下，這一個細胞沒什麼意義，而且我還得花很大的代價來維持它的活性。」拉蒂嘆了一口氣，用滿盆冷水打消了DB-497心頭燒撩的急火，「而且我工作了一天也累了，這會兒不想幫你做個全身檢查或者肉眼分析細胞，只想水掉剩下的工作然後趕緊回家找你們玩。」
「看起來我的期望值還是過高了，還以為過來能看到什麼刺激的東西。」
「你在期待什麼啊？我這沒什麼能刺激到誰的……哦，等會，這還有一摞沒完成的實驗報告，夠刺激嗎？」
「如果是某位小姐姐的男朋友的話，看到相片應該是挺刺激的……」
「啊？哦，相片啊？裏面那個姐姐是四月份來我這實習的研究生，到期了就從我這走掉了。」拉蒂瞟了一眼旁邊那個白色的相框，「欸我問你，你不是都來了七八年了嗎？這期間有誰好心幫你測定你的基因了嗎？這樣的話就不用我來忙活了。」
「哇我也希望有這樣的好心人啊。可是咱們生物相關的技術是最弱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吧？」談到這件事，DB-497看上去頗為煩惱，「不過確實沒有誰對這種事情表示過關心就是啦。」
「看起來他們真不知道自己錯過了多少財富。要知道隨便從你那取一點什麼出來都可以培養超級士兵的好嗎。」在生物技術薄弱的地方會有人好心給別人做檢查並且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得出結果，拉蒂實在難以相信自己會對這種可能性抱有期待，「再問你……應該是最後一個問題，你真的不記得你的哪些基因被處理過了嗎？如果你真的還有點印象的話，我的工作量或許會減少很多。」
「哇你這個人，怎麼可以這~麼~懶？」一邊笑着調侃道，DB-497一邊閉上眼睛細細回想起來，但是要觸及到這些細枝末節，就無法避免地會踩到那片記憶的雷區。
「誒呀行啦，別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見到對方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拉蒂連忙打斷道，及時地讓對方抽身出來，「明知道過去對你來說是不堪的負擔，我卻還要逼你去回憶……真的很抱歉，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這種問題了，我保證。」在輕聲作出承諾後，拉蒂又笑了起來，其中嘲弄的意味更像是在針對她自己，「倒是你看我這種不負責任的科研狗，整天滿腦子不想做實驗，還期盼着完美實驗結果能從天上掉下來。哈哈哈哈哈。」
「我真的不怪你們，反而我自己還愧疚你們和我相處還要照顧我的感受咧，明明大家都不用活得這麼麻煩……」DB-497乾脆用手撐着頭，身體伏在桌面上。直到方才，他才感覺到這一天所積累下來的疲憊化為真實的重量，甸實地壓在他的肩上，「你還有別的要問的嗎？」
「沒想到別的要問呢。而且我剛也說過了，咱們可以走個過場什麼都不需要說的。」
「嗯，那等會在家的時候——」
「說過很多次了，不行就是不行。」拉蒂堅決道，「家裏是放鬆的地方，不是用來談工作的。」
「啊，看起來今天可以告一段落了。」DB-497終於放鬆地舒了一口氣，「但是這就完了嗎？作為一段財富的開端，我總感覺這過於……平淡？」
「可這真的就是走個過場的啊？你來了，我通知你從今兒起你的基因檢測和分析就開始了，然後咱倆都知道了。沒了，象徵性的。」拉蒂將手裏的筆輕輕一拋，筆毫不例外地落在了桌上，「但是兄弟，雖然咱這個開端不夠炫酷，但是我可以爭取把你這整個報告的封面做的炫酷一點。」
說完，兩人看着對方，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好的，要是你現在沒問題了就可以走啦。嗯……以後也請多多配合。要是以後咱們在這個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問題——」
「——一起解決，一起面對。」DB-497點點頭，及時接上了話，在職場這麼多年，別的不說，套話他還是能夠說得遊刃有餘。只是目前他並沒有意識過來，這「問題」，到底意味着什麼。
「耶！」兩人愉快地擊了個掌。
2
「……所以咱先不把它的作用吹得天花亂墜的，這個PCR擴增儀，不管在你這個檢測的哪個方面，都是繞不開的。」
「行，這個我清楚，回頭我去問問，看能不能多搞到幾台。如果有些功能真的沒法實現的話，可以去找……」
從科研部二樓某一個隱秘的茶水間中，就這樣傳來了拉蒂a夢和DB-497的討論聲。原本是出於口渴的理由，DB-497才會被拉蒂帶領，一邊聊，一邊前往茶水間找水喝。但由於茶水間是監控死角，沒有竊聽器，且一般人都不會閒到沒事在茶水間瞎溜達，是小姐妹悄悄八卦或者小情侶行一些親密之事的小地方，因此兩人在喝完水後，顧慮到談話內容可能會比較私密，故原地又聊了好一會。
「……然後我就在想，如果你身體上的一些功能真的沒有因為——」就在拉蒂順着腦內的思路緩緩說出自己的一些結論時，另外一個男子突然闖了進來，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兩人的樣子，走到一張台子旁邊，停了下來，「——玩遊戲就玩得太晚以至於第二天精神不太好，這樣就算影響到你的健康了也沒關係嗎？」她平滑而毫無痕跡地切換到了另外一個話題上面。
「沒辦法啊，遊戲太好玩了。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從今後開始我會儘量少玩一點遊戲的。」DB-497面朝拉蒂，一邊應付着拉蒂隨口提出來的話題，一邊眼睛用餘光觀察着剛剛突然闖入的男子。一頭零碎的捲髮由於沒有經受保養而看起來很差，身着的白色實驗袍也說明他就是科研部的其中一個內部人員。從剛剛闖入茶水間時DB-497有限的觀察中來看，他依稀記得這個人偏非洲面孔，左眼下方的臉上還長了一顆痣。「……嗯，其實我覺得看書也是一種緩解遊戲癮的方式。」他又胡扯了一句，在目睹闖入的男子仰頭痛飲一整杯水之後，他眼睜睜地看着男子手撐着桌子，開始哭了起來。
「對啊，看書多好，還打什麼遊戲。回頭我給你介紹幾本……」在茶水間中漸強而又克制隱忍的哭聲里，拉蒂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茶水間裏只剩下夾雜着哭聲的、尷尬而令人窒息的沉默。事實上，除了用於小姐妹的八卦之外，茶水間裏隱秘的小空間也會給偶爾情緒崩潰的成年人提供庇護，在這裏悄悄發泄哭上一場，沒人會發現的。拉蒂平時也聽同組的其他小姐妹說起過茶水間類似的事情，只是沒想到自己會在今天碰上。
「對，看書……」DB-497嘟着嘴，嘆了口氣，又下意識地抬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由於沒有安裝空調，茶水間相較外面更為悶熱，因此從剛才起，他就已經脫掉了外衣，並將外衣隨意地掛在了脖子上，現在上半身只剩下了一件純色的體能訓練短袖衫，因為發熱而充血微微膨脹的青筋蔓延在他粗壯的小臂上，「那咱們現在走吧，去看看……你給我挑的書。」他盯着闖入男子顫抖的背影說道。
「行，等我再喝一口水。」說罷，拉蒂走到闖入男子旁邊，順手拿起一個乾淨的一次性紙杯接起水來，一邊還偷偷地觀察着旁邊哭泣的男子，在杯中水漸滿的聲音中，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厄維斯？」
「厄維斯？」DB-497重複了一遍，看上去有些茫然。
拉蒂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把話念了出來，急忙捂住了嘴。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在聽到自己的名字被cue兩次之後，名為厄維斯的男人轉過頭，用微微紅腫的雙眼看着旁邊略顯尷尬的勿忘草色貓型機械人：「你的杯子已經滿掉了。」
「啊，抱歉抱歉。」拉蒂這才反應過來，趕忙關掉了旁邊往已經被灌滿的杯子裏持續注水的水龍頭，「抱歉抱歉。」
「呃……所以說，你倆認識？」
「我認識他多一些，不過我倒是不確定他是不是認識我。」拉蒂道，「反正這幾個星期他在我們內部挺火的。」禁不住DB-497的好奇心，拉蒂解鎖了手機，和DB-497一起在空間裏翻看起了厄維斯的戀愛照片。
「不，其實拉蒂小姐我也是比較熟悉的。畢竟這周圍的機械人也不多……」厄維斯自顧自說道，擦了擦眼淚，用仍然發顫的語氣說道，「要是之前的那幾次我清醒一點，稍微聽從你的建議，也不至於……」
「喲，你被甩了？」拉蒂猜測道。在空間裏翻完照片後，她又回到了平時小姐姐小哥哥們用來八卦的私群，想着憑藉記憶翻一些更為恩愛、更日常的照片，卻在群內大量的刷屏中，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你真的……被甩了？」
在親眼所見八卦群里實時刷的十幾條消息後，DB-497和拉蒂對視了一眼。從群內所刷消息來看，確實可以得出「厄維斯被甩」這個結論，但同時，也可以得出其他的一些更惡劣的結論。
「『小黑皮』？」拉蒂看着DB-497，悄聲念叨着這個親密性溢出的稱呼。她眼中出現了同情和疑惑的神色。
「我的天哪……『又短又快還特騷』？」在大致瀏覽了一下群內的實時聊天記錄後，DB-497一邊小心地盯着不遠處頻頻哽咽的厄維斯，一邊輕聲感慨道。
稍微總結一下的話，事情是這樣的：厄維斯在今天突然被分手，心情本來就悲痛，但屋漏偏逢連夜雨，自己在戀愛期間的種種私事還被爆了出來，成為知情人士茶餘飯後用於八卦的一手好瓜。
「我還當是什麼大事呢，原來就是被甩了啊？」DB-497用故作輕鬆的口氣說道。他走上前，左手拍着厄維斯的背部，右手則輕撫着他的腦袋。這樣男友力十足的舉動效果非常明顯，厄維斯順勢便倒在了DB-497懷中，哭着發泄了起來。DB-497微微一愣，想着讓對方稍微舒服一點，便把繞在脖子上的衣服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談個戀愛而已啦，別把它看得太重。」
「不，你不明白……失個戀順便把自己的人給丟了……是個什麼感覺。」
和DB-497粗壯的身軀比起來，還未成年的厄維斯身材嬌小許多，看着眼前的場景，拉蒂不由得心生唏噓，「嗯……厄維斯，你的事情我們剛剛已經從群裏面知道了，我們很理解你的感受。她們不顧你的感受發那些東西讓你難堪，這真的很過分。我們對此感到非常抱歉。」比起DB-497企圖掩飾的態度，拉蒂更願意讓厄維斯知道她內心的真實想法，或許這樣並不是最佳的應對策略，但是肯定比前一種做法中暗暗透露出來的高高在上要令人舒服得多。「而且……你知道嗎？之前那些和你有相同遭遇的男孩，他們當時比起你來要慘多了。」
「沒錯，對於你的經歷，我們都很抱歉。」DB-497贊同道，一邊輕撫着對方背部，眼神里卻微微流露出情色的味道，「經過這件事你也知道啦，談戀愛不一定要找女人的——」
「對啊，自己一個人也能好好過。不一定非要委曲求全。」拉蒂趕忙說道，同時飛快地用眼神警告DB-497，後者心領神會，眨了眨眼，明智地閉上了嘴。
「拉蒂，你剛剛說『相同遭遇的男孩』？意思是厄維斯不是第一個……受害者了？」
「是啊，在他之前還有個男孩，在這個男孩之前還有另一個受害者。」拉蒂回憶道，「就我所了解的八卦來看，厄維斯是第四個了。」
聽聞拉蒂的爆料後，DB-497陷入了沉默，只是手上還在緩慢撫摸着厄維斯背部來安慰着對方。拉蒂為了讓對方能夠跟上節奏，也停住了話頭，留給對方一點時間來消化事實。當她從沉思中再度抬頭望向對方時，發現那雙翠綠色的眼瞳中，色慾已經完全消融不見，留下的只是對於一個受傷的孩子的同情和關懷，慈愛如父親。
「第四個了？嘶……」短暫的沉默後，他再度開口：「這手法聽上去很熟練啊，是團伙作案？」
「果然你也感覺她行動力很強對吧？一個人能頂的上一個團伙？」拉蒂冷哼一聲，「不存在團伙，這四個男孩的戀愛對象都是同一個人。艾曼尼。」雖說音調不高，但是聽到這個名字時，厄維斯的身軀還是不由自主地震顫了一下。
「哈？」DB-497一臉的質疑，「這女的有那麼妖艷？值得這些男孩跪在她的石榴裙前邊？」
「她的照片我剛才不是都給你看過了嗎？」
「恕我直言，但是照片裡那位一看就一臉白蓮的味道，還沒有……」DB-497在腦海中飛速搜索着可以作為對比的人，「還沒有四月份跟着你的那個研究生長得可愛。」
「你說松下笙？啊沒錯，她長得確實可愛又漂亮，最開始合作的時候我也挺喜歡她。」拉蒂抓起剛剛被灌滿的水杯，將裏面的水一飲而盡，「但是如果另外一個女生比她裝得更委屈呢？一套撒嬌嘟嘴嚶嚶嚶下來，你覺得你會選誰？」
「那我肯定會選那個嚶嚶嚶的女孩子啦。」DB-497抬起一隻手，觀察了一下自己碗口大小的拳頭，「既然一個女生能裝的這麼可愛，那我一拳下去，她一定能哭上很久吧？」
「所以你打算通過暴力的方式幫厄維斯討回公道？」拉蒂冷眼道，「很聰明嘛，我居然都沒想到這樣的解決辦法呢。」
「你說的真是對極了哈？暴力所造成的傷害和這位老弟現在遭受的傷害比起來根本就微不足道，我怎麼這麼蠢，根本就沒想到這一點呢？」DB-497嘆了口氣，「你要是有更好的辦法就拿出來啊？」
拉蒂將視線微微轉移：「嗯……我還沒想好。」
「好了啊，厄維斯，我們也不太了解你，所以也確實沒什麼辦法……而且我們也沒辦法一直陪着你，等會你去找你的朋友吧？他們……」DB-497輕拍着厄維斯背部，試圖提供一些合理的建議，抬頭卻看見拉蒂在厄維斯的視覺盲區中向他瘋狂比劃着手勢，「……應該更了解你才對。」
該死，他似乎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我就只有一個最棒的兄弟。」果然，厄維斯本來已經快平靜下來了，現在又從DB-497懷中抬起頭，雙眼無神地盯着對方衣服上被他哭濕掉的水漬，聲音干啞地說道，「現在……也沒了。」他把頭重又埋進對方的胸部，再次哭了起來。
「這個故事很長，但是可以長話短說，用一個詞就足以概括。」拉蒂看向DB-497狐疑的面孔，一臉無奈道，「挑撥離間。」
「哇哦。」經過短暫的沉默後，DB-497感慨道。
「這還沒完。不只是厄維斯，不只是他之前的三個男孩，除了他們以外，這裏的其他人也可能會被造謠誹謗，泄露私隱，也可能會被挑撥關係，最後生活被騷擾得亂七八糟。只要她們還在，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會是受害者。甚至是你，或我，都有可能是她們下一個下手的目標。」拉蒂嘆息道，借着，用眼神將剩下的話道了出來：「要是咱們在這個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問題——」
「——一起解決，一起面對。」同樣憑藉着眼神交流的方式，DB-497及時接上了這句話。彼時的他還未看清這話真正的含義，直到現在，方才醍醐灌頂。拉蒂啊，你早就計劃好了嗎？他再一次望向拉蒂，而後者也沒有迴避，而是直面他的對視。
在內心經歷了短暫的心理鬥爭後，DB-497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將厄維斯扶起來，直視着他的雙眼，「行，厄維斯，我們幫你討回公道，我發誓。」
「其實你們不用這……」
「厄維斯，我也會幫你的。你也都聽到了，所以不用客氣，我們現在幫你幫的不僅僅是你啊，我們還在幫我們自己。幫助曾經的所有受害者。」拉蒂真誠地說道，又給了一個溫和的微笑，「別的不說，你總不至於還希望出現下一個和你一樣的男孩吧？」
「行吧，謝謝你們。」厄維斯擦了擦眼淚。露出了自從進入茶水間的第一個笑容，「那麼……第一步該怎麼做呢？」
「給你那被挑撥關係的朋友打個電話吧。向他解釋清楚這一切，然後和他和好。怎麼樣？」
「我說……他們倆會和好的對吧？」
「希望如此啊。畢竟，被挑撥的關係能夠重新彌合，對於我們要做的事情來說，這已經是一個進步的標誌了。」
「『我們』……看來最開始的時候，你還真的料到我會同意加入？」
在厄維斯打電話解釋的期間，為了給事主留一些空間，兩人識趣地轉移到了茶水間外邊交談。
「就算你不同意，你的測試的效果也好不到哪裏去啊。」拉蒂嘆了口氣，「要麼來攪合咱倆的關係，要麼來騷擾勾引你，要麼就亂造謠，這種事情那個鬼女人最擅長了。」
「嘿，聽着，我確實很同情厄維斯的遭遇，但是……」DB-497皺着眉頭，心中依舊有點躊躇，「萬一咱們從一開始就弄錯了呢？要是事情和咱們想的不一樣呢？」
「要是你覺得你弄錯了什麼，你可以去問問這一系列破事的受害者的想法，從而堅定一下你自己的想法呢？」她頓了頓，「今年三四月份的時候，因為某人抱着噁心人的目的從中作梗，那些借用實驗藥品的人比起去專門的實驗室，有相當一部分都是來的我這裏，無端給我添加了很多工作量。」她直視對方的眼睛道，「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說辭，可以去問五號實驗室的相關負責人T女士，我相信她有很多豐富有趣的爆料。」
「我明白了。」DB-497長呼出一口氣，整個人直接輕靠在背後的牆上，「我的基因檢測之路還真是崎嶇又坎坷。」
「……那就不要再做那種奇怪的事情來給自己添麻煩啊。」拉蒂忍不住吐槽道，「你剛剛的那種眼神是什麼意思？人家厄維斯還只是個孩子啊？人家好像還沒成年吧？」
「我只是想告訴他，談戀愛覺得女孩子靠不住的話，可以找男孩子的。畢竟比起女生，男生更了解男生嘛。」DB-497倒是裝作一臉憨厚，「要是在一段關係中沒有安全感的話，他完全可以找個比他強壯又溫柔會照顧人的男孩子。」
「……這麼懂談戀愛，我怎麼看你現在一直都是單身狀態？」本來是想稍微指責一下對方，但是聯想到之後他安慰厄維斯時那如父親一般溫和的目光，刻薄的話語就再也說不出口。
「這也不代表我沒有喜歡的人了呀~」
心裏儘管很清楚對方是想努力活躍氣氛，但是在目前顧慮重重的情況下，她卻並沒有半點心思來回應這個玩笑。「所以……咱們下一步該怎麼做？」看吧，不管再怎麼迴避，他們的話題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
「欸？『既然她亂說話，那咱們就把她說過的話全都錄下來，然後全部公佈到網上』，這可是你剛剛說過的。」DB-497模仿着某人尖細的嗓音說道，「我覺得你剛剛提出來的方案挺不錯，怎麼現在沒信心了？」
「你沒覺得這很不切實際嗎？咱們用什麼來錄音啊？」
「當然是微型竊聽器啊。」
「那放哪裏？不管再怎麼隱蔽，時間久了她會察覺到的吧？」
「那當然是放在身體內部不容易發覺。比如可以在沒人的地方敲暈她，然後在她的腦部做一個手術，把處理好的竊聽器放進去……」DB-497的笑聲雖然短促，但其中陰森的意味令拉蒂頗感不適，「……這樣的話，不管她說什麼，她腦袋裏的竊聽器都能錄下來。」
「……哇，這個方案聽上去真是完美無瑕。」
「抱歉抱歉，我剛才high過頭了。」DB-497笑着擺手道，「要是你覺得剛才那個不靠譜，咱可以換另外一個地方……你剛不是說她喜歡和別人上床嗎？既然她這麼喜歡別人往自己的那裏塞滿東西，那就滿足她唄。」
「我……不得不承認，這個聽上去比之前那個要靠譜一些。」經歷了這場談話後，拉蒂覺得自己對於DB-497的印象稍有改觀。但是從一名科研工作者的角度來看，這樣的思維方式也是她所必須具備的，「但是……」
「我明白，這個方案里有些地方看上去還不太可行。」
「明明這整個方案聽上去都是天方夜譚好嗎？？而且——」拉蒂輕輕敲打着自己的頭部，試圖讓自己的思維變得正常一點，「而且，就算你打算這麼胡來，普蘭特——你的上司——允許嗎？」
「哦對哦，你提的這個建議屬於情報工作的範疇，我正好可以問問她的想法。」DB-497咧嘴一笑，仿佛事情已經迎刃而解，「有她幫忙的話，我們的工作一定會輕鬆很多。」
「不是，普蘭特她真的——」
還沒等拉蒂說完，厄維斯就從茶水間中走了出來。看上去再沒有了最初的悲痛，疲憊的神情中帶着一絲釋然。兩人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他就緊緊抱住了身旁的DB-497，剛才給予了他安全感的大塊頭。
「所以……你們和好了？」拉蒂小心翼翼地猜測道。
「對。」厄維斯的聲音略顯沙啞，但是其中卻有着掩飾不住的欣喜，「謝謝你們。」
3
oo00OO H-F-143-04 A-21241110-III <錄音開始> OO00oo-----------------
嘿，晚上好啊，機器貓先生。
唔……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這個啊，我也是剛剛吃完飯，看到你孑然一身，覺得你很孤單需要陪伴，所以我就來啦。
哇。你可真貼心。[笑聲]不過孑然一身什麼的……我只是在等我的朋友啦，他過一會就會回來的。
啊——擁有你這樣溫柔又有耐心的朋友，要是是我的話，我可是會非常開心的。
謝謝！哇，你可真會誇人。而且，你這條圍巾很好看，材質看上去也很不錯。
真的嗎？
真的。不過就是……這條圍巾有點捂得太嚴實了，遮住了您美麗的臉龐呢。
你也覺得這條圍巾很好看吧？嘻嘻，這是我暗戀的人送給我的。
是嗎？送你這麼一條圍巾，他一定很會體貼別人。
對啊，而且身材又好，肌肉發達，特別能給人安全感……
嗯？小姐姐你也喜歡身材健壯的人嗎？
對啊，你看我嘛，身材嬌小又柔弱，我很沒安全感的。
真的很罕見啊……。
嗯？怎麼啦？
哦，我的意思是，通常來說，二十二世紀的女生……嗯……喜歡看上去陰柔一點的男生，和上世紀的審美完全不同。
哎呀……人家都說了人家沒有安全感嘛。[嘆氣]而且最近我碰到了點煩惱，我有點害怕。
不過說起來學校里肌肉發達的男生也不算太多……讓我猜猜，你暗戀的那個男生，他眼睛是綠色的嗎？
是啊，他的眼睛很溫柔的，顏色也是，剛剛我還在這附近看見他了……但是你怎麼會猜這麼準的？
因為我剛剛和你說等的朋友就是他啊。
哇哦，好巧啊，原來我們聊了那麼久，說的居然是同一個人。
是啊，真的很巧。
嗯……我剛剛說到哪了？
欸？啥？哦，我想想……你剛剛說你很害怕來着？
啊對。我最近……茫然又無助[嘆氣]是關於我暗戀的那個人的。
哦？
是這樣的……我暗戀他嘛，然後我想讓他對我的好感慢慢增加，所以我最近就在想買點小禮物慢慢接近他什麼的。
呃……請允許我問一下，你們目前是什麼關係？
同事以上，戀人未滿。嘿嘿。
所以你們目前是作為同事有交集的？
是，我們都在科研部工作。
昂。
嗯，我繼續……之前一段時間的時候，我們相處地很好，工作很順利，一切都很好。但是最近，事情開始慢慢地變得不對勁了[抽泣聲]我很害怕，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不着急，你慢慢說。
哦，好的……說出來你別笑我，但是我目前不太滿足於我們這種同事朋友的關係，所以我就想……嗯，製造點偶遇，比如下班後在什麼地方碰見。但是剛好那段時間他對我的態度有點冷淡……
那段時間他對你的態度有點冷淡？
對。不，不對，準確地說，那段時間他整個人都不太對，平時明明很友善的，但偏偏那段時間變得冷漠，工作上的事情也不是特別積極，然後……[抽泣]
然後？
然後我就決定下班後去跟蹤他了。
你跟蹤他？
對，我之前說過我想和他製造些偶遇，萬一他發現了我就可以說我只是剛好路過然後咱們要不要去看場電影什麼的……然後我就去跟蹤他。但是我沒想到他特別警覺，發現背後有人在跟蹤，就馬上跑得不見了。
哇。
然後是第二天，我擔心他，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我去找他。但是我沒想到他其實全都知道，他知道我在跟蹤他。他把我拉到一個沒人的地方，他警告我不能再去跟蹤他，還威脅我[抽泣]
他威脅你？
對[抽泣]，他的力氣好大，樣子也好兇，我真的好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抽泣]
啊，我突然想起來了。
啊？
你現在不是戴圍巾了嗎？
圍巾？
對，就是你現在穿的這一條，深酒紅色，帶着點蕾絲邊的。這條圍巾，你說是他送給你的？
有……有什麼不對的嗎？
這條圍巾我以前見過，是他送給他女朋友的。但是他女朋友不喜歡，他就把圍巾放在家裏面了。我估計他後來覺得好玩，就把圍巾送給你了。
是……是嗎？
對啊。不過我估計他對你的好感已經快要消失了，所以你這條圍巾估計也不保了。
什麼……什麼意思啊？
意思是他已經不喜歡你了，等會他回來了後，要是被他看見你還戴着他送給女朋友的圍巾，他可能會更生氣的。
可是……
啊，他從廁所出來了，我看見他了。
這……我……我有事，得走了，和你聊天很愉快。對了，這是我的聯繫方式。
走好不送 [笑聲] 。
oo00OO H-F-143-04 A-21241110-III <錄音完畢> OO00oo----------------
傍晚的食堂內部，人頭攢動。近乎一模一樣的公共餐桌上，每一塊反射着人造燈光的金屬餐盤都在默默聆聽着餐食者最為私密的對話。和食堂里其他的人一樣，某隻橙色貓型機械人也坐在設計呆板的餐桌旁邊，但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樣的是，他面前有兩個餐盤。
經過了內心並不算劇烈的爭吵，35終於第三次放棄了吃掉餐盤裏剩下的糊辣椒的欲望，手上也一併停滯了用筷子夾什麼東西的舉動，轉而用把筷子合併在一起，在餐盤裏輕輕扒拉着裏面的剩菜。在意識到這樣的行為有一絲絲的噁心且掉價之後，他又把動作改成了用筷子輕輕敲擊餐盤，就像玩蹺蹺板那樣，動作不緊不慢但是頗有節奏感。
木器敲擊鐵質餐盤的聲音本來是很入耳的，但是由於此時餐盤中殘留了不少固液混合殘渣，敲擊出來的聲音就有了一種粘膩的渾濁感。然而，看上去依然蠻不在意地，敲擊依然在富有節奏地進行着，直到和這敲擊有着同樣的節奏的腳步聲向他靠近，越來越大，直到停留在他身邊。最後，敲擊聲和腳步聲一齊停了下來。
「盤子敲得不錯，你邊敲盤子邊發呆的樣子看上去也很可愛。」DB-497簡短地評價道。他走到35對面的座位旁，把手裏拿着的紙巾和一大堆東西塞進了座位上的迷彩色挎包。
「你倒是在廁所里待了挺久哈。」35抬頭看了看對面整理東西的男人，手上卻在下意識地用筷子繼續在餐盤裏劃拉，「在食堂這麼人多的地方高強度運動這麼久，我還以為你太累把持不住直接掉進坑裏了。」
「安啦，水滿自溢這種問題我前天就在家裏解決過了，我今天就是想在這種人多的地方摸一把小的玩刺激。」
「我倒是覺得你在裏面待的時間比平時要長……」35打開手機查了一下學校的各種群，「不過你真的沒有引起騷動欸，各大水群里全都沒有在討論相關事情的。」
「啊那個啊，那是因為工作那邊有了新的任務，所以得及時和別的同事對接什麼的……」正說着，一股腸胃蠕動的摩擦聲竄了出來，「哇靠，我剛剛吃的就不多，現在又他媽餓起來了。」
「真棒，我這裏剛好有酸奶，雖然不能填肚子，但是還是可以緩解一下。」35拿起桌旁的酸奶，輕輕向DB-497一拋，後者則以一種與身軀完全不相稱的靈巧輕鬆接住，「剛剛有個小姐姐到我這裏來了，因為我看上去很可愛嘛。我們……聊得很開心，然後她就向我推銷了食堂最近外包的酸奶。特別巧，是你喜歡的紅棗味，我知道你喜歡，就買下來了。」
「哇，你真是個好人。」發完好人卡之後，DB-497便興奮地插上吸管，慢慢吮吸起酸奶來。看着對方一臉的輕快，35動了動嘴巴，但是真正想說的話最終也沒有說出口。
小姐姐來了是真，但是推銷酸奶卻是子虛烏有。他用左手第四次觸碰了放在褲口袋深處的聯繫方式，終於還是決定不把剛剛發生的事立刻說出來。但是如果他真的什麼都不做的話，心裏又覺得哪裏不太對，於是便到食堂一側的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盒酸奶。
「那個…咱們走吧？」說着，DB-497一把拎起自己的包扛在肩上，「我尋思着咱在這裏呆這麼久了，不吃飯光佔座位也不太好。」
「哈？你剛不還說你餓了嗎？光喝酸奶也不頂餓，你不再在食堂覓點食？」
「啊——食堂里的東西就那麼幾樣，我現在想去外面吃點別的，煎餅啊壽司啊之類的。」
就這么喝着酸奶，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走到了食堂外面。
「雖然感覺今天過得好無聊但是想到明天周六可以稍微放鬆一下。」DB-497打了個哈欠，「要不然我來給你講個笑話吧？」
「哇，沒想到像你這樣嚴肅的猛男還會講笑話。說吧，我聽着呢。」
「其實也算不上笑話，就是一個有點好笑的故事而已。」DB-497搓着鼻子，下意識地清了清嗓子，「那我開始啦。
「有一個女孩，她喜歡喝綠茶。她長得也很漂亮，很多男孩都追求她，她也很樂意和這些男孩交往……她給男孩綠茶，男孩則給她她想要的東西。最後，她凱旋而歸像個女戰士，男孩卻除了綠茶一無所有。
「有一個男孩，他說他喜歡呵護女孩，他長得也很帥氣，像是漫畫裏的男一號。女孩出現在他的身邊，而他說他要維護女孩的權益與權利。最後，他帶着名聲揚長而去，但被他弄疼的人還在原地。
「直到有一天，戲劇性地，兩個人相遇了。男孩說你好漂亮我要維護你的權益要保護你，女孩說你好帥我要送你一盆綠茶我要拼命誇你。雖說很狗血，但經過一番較量，兩人愛上了對方。
「好的，故事講到這裏就差不多了。」
「不得不說，你講笑話的時候不能太刻意。」35尖銳地評價道，「你平時在家講的笑話都比這個好笑得多。」
「哎呀，我都說了這只是一個比較好笑的故事了。」
「哇，哪裏好笑？」
「這兩人遇上對方相愛了啊，這難道不好笑嗎？」
「這樣啊，作為一個三流地攤文學的言情小說的話，還是比較能讓人忍受。」35感覺腦子裏有點繞，於是放過了有關故事哪裏好笑的問題，「讓我猜猜，男主長得那麼帥氣，皮膚是不是特別白，然後眼睛藍的很深邃，像深海一樣？」
「差不多吧。」DB-497輕描淡寫地說着，「我當時聽故事的時候沒注意這種細節。」
「哇我還以為這故事是你編的。行，剛剛那個猜測不算，我再問一個。」35沉吟道，又拋出一個問題，「故事最後兩個人是不是沒羞沒臊地過上了幸福生活？」
「沒呢。這是我覺得這本地攤文學檔次比較高的地方。」DB-497難得地露出了笑容，「故事最後他們約會去了。幸福生活的話，可能得等到第二部。」
幸福生活？大概吧；約會？按照所獲情報來看，這事確實是真的。但是比起這些事情來，真正需要在意的是故事中看似不起眼的配角們，像是那天他在茶水間碰到的失戀男孩厄維斯。
就在茶水間事件，也就是戀情醜聞被爆出的第二天，厄維斯就被迅速調離了科研部。官方說辭差不多就是違反了一些規矩條例，破壞了儀容形象之類的，但真正知情的人才知道，這些根本就不是重點。
之前因為被送綠茶和厄維斯鬧掰了後又和好的那個朋友名字叫羅伊斯，負責學校器材中心的器材搬運工作——據DB-497的觀察，羅伊斯比較喜歡運動，身材看上去也比較結實——被調離科研部後，厄維斯在他的照顧下，來到器材中心和羅伊斯一起，在撫平各種傷痛之餘躲避風頭，並做一些工作來打發時間，準備等到合適的時機，然後回歸正常生活。
而在厄維斯離開後的僅僅幾天之內，故事中經營綠茶的女孩……周圍和她走得很近的另一個女孩也被爆料出和厄維斯有着糾葛不清的戀愛關係。為了清除不利影響，這個女孩被迅速開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風平浪靜，但是大家都能感覺得到，有什麼東西在悄悄發生着變化。
「行吧。故事也聽夠了晚飯也吃飽了，咱們現在回家唄？」
「啊呀，我剛剛在食堂說過了我工作上有點事情。」DB-497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但是晚上一定回得來的。」
「哇，虧我還在食堂里空等你半天。」雖然嘴上的話怨氣很大，但35隻是撇了撇嘴，「等到最後你說你不和我一起走啊喂？」
「可是你也幫我看了一會我的包啊~這個我真的得謝謝你。」DB-497帶着歉意笑道，又往上提了下自己肩上的包，「反正明天就周末了，那啥，明天還是過幾天咱們去……」
「這真沒必要，咱們就住隔壁，想玩隨時能見到。」35點點頭，回了對方一個微笑，「工作要緊，理解。」
望着對方的身影消失在校園的人群當中後，35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把視線轉移到自己拿着的酸奶上面。
他給DB-497挑的是對方最喜歡的紅棗口味，而他自己，則挑了相對冷冽的藍莓味。
在夕陽的映射下，酸奶盒藍色的包裝和橙紅色的光線混雜在一起，形成了相對來說詭譎而奇妙的顏色。
拉蒂似乎並沒有想到，對於自己的一個看似安謐柔和的夜晚來說，衝擊來的如此迅速。
但是這樣的事情真的就這樣發生了。當她坐在床邊上，面對着靠在門邊、說要給她聽有趣東西並硬打開手機播放音頻的橙色貓型機械人的時候，她已經忘記了自己幾秒前手裏拿着書是在幹什麼了。音頻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從一個外人的角度來看不過是很平常的搭訕聊天（或許只有最開始的部分是？），但真正讓她感受到衝擊的地方在於，音頻里對話的兩個人的聲音，她都很熟悉。
都很熟悉。
「你也覺得這條圍巾很好看吧？嘻嘻，這是我暗戀的人送給我的。」
「是嗎？送你這麼一條圍巾，他一定很會體貼別人。」
音頻中對話的其中一方和自己相處了十多年，並且同居了很長時間，即便有着濃濃的電子音濾鏡她也能輕鬆認出來；而另外一個，出於一些很難解釋清楚的原因，她最近經常能聽到，而出於同樣的原因，她更熟悉有着電子音濾鏡包裝的聲音。
「呃……請允許我問一下，你們目前是什麼關係？」
「同事以上，戀人未滿。嘿嘿。」
嘴上雖然動作不大，她卻已經在心裏咬了上萬次嘴唇，機械手的手指也在無意識地扣動着書頁。她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又或者解釋點什麼，但是在音頻仍然播放着的情況下，這樣做意義不大。她稍稍緊繃着臉來掩飾內心不知為何會出現的煩躁和慌亂，目光移向對面的哥哥來轉移掉注意力，卻發現對方的表情不僅平靜無比，向她投來的眼光甚至帶着點好奇的詢問和仔細的端詳。
什麼情況啊？她怎麼還沒有剛剛經歷過這種事情才幾個小時的人淡定啊？
「這是我的聯繫方式。」
「走好不送。」
隨着幾聲有着一絲勝利味道的輕笑，音頻結束了。拉蒂幾秒前還在煎熬地盼望音頻結束，現在突然又陷入了氣氛微妙無比的尷尬沉默。
「唔，這……你們的談話真是……有趣。」為了打破沉默而刻意地把原本輕鬆的句子棒讀了出來，完美。
「是啊，的確很有趣。」35贊同道，隨手將手機揣進褲兜，「更有趣的是你聽完後依然打算在我面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啊……咦？我該知道些什麼？」
「科研部啊姐姐！她說她在科研部工作啊。你不可能對你們科研部的事情一無所知吧？」
「但是她不一定在科研部工作啊。她有可能在說謊，有可能是為了接近你才這麼做……」
「啊我明白了。」
「欸？」
「我是說，我終於明白『凡事都要講證據』是什麼意思了。」說着，35又掏出了手機來，「正好我有記得拍照片，你看看。」
「哇你手速好快啊不僅錄了音還順便拍了個照。」
語速飛快地吐着槽，拉蒂湊了過去，剛一看到手機屏幕，心裏就又猛跳了一下。
錯不了。
雖說拍攝地點是在人流量大的食堂，但是照片中被拍攝的主體卻異常突出；儘管35在從錄音系統轉換到拍照系統花了一定的時間，但是拍攝出來的人像不僅清晰，大小遠近也剛剛好。如同錄音描述的那樣，照片中的人身着深酒紅色的蕾絲邊圍巾，衣着在時髦中透露着一絲心機，一看就是聚會赴約的那種打扮，栗色的長髮從針織的毛線帽中披散開來，顯地張揚而隨意。但是其中最有辨識度的，卻是那張側臉。
盯着照片看了幾秒後，兩人不約而同地從手機中抬出頭來，盯着對方看。拉蒂看到的，依舊是帶着好奇性質的詢問目光，夾雜着少年老成的孩童的那種天真。
「所以……長得像嗎？」35試探性地發話道。
「長得很像啊。」拉蒂發覺不知為何自己的眼神有些失焦，於是不知不覺放大了說話的音量，「但是如果你僅僅通過這個錄音，自稱的科研部工作人員身份和一張模糊的照片就想——」
「嘿，拉蒂？」
「——這是，唔，怎麼了？」
「姑娘，放輕鬆，冷靜下來。」
「啊……可是我現在很冷靜啊？」
「或許你需要再冷靜那麼一點點呢？」35笑着用手比出一粒米大小的間距，「從剛剛開始你就一直對我采排斥的態度，如果你真的對她的情況了解的不多的話，為什麼現在要百般否認呢？」
微妙的沉默，然後——
「你的錄音是怎麼得到的？」
「用手機啊，剛剛和你說了。」
「開頭沒有缺失嘛，你是提前做了什麼準備嗎？」
「我們倆吃飯期間她一直在附近徘徊，還時不時地往這邊瞟，我就想她是不是要過來說點什麼。又看她舉止詭異，所以……」
「那照片呢？」
「也是用手機拍的啊。手機像素不夠高，但是也夠看清基本特徵了。」
「可是你之前還在錄音？」
「手速快嘛，暫停一下就切出去照相了，花不了多久。」
「嗯……」
「問完了嗎？那接下來就輪到我問你咯？」將手機放好後，35手撐着門說道，「看我剛剛那麼坦誠，你是不是也該——」
「唔啊——」拉蒂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叫聲，然後躺倒在了床上。
「……咋了？」
「我是想說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嚴肅啊？」拉蒂又坐了起來，手捂着臉，相當糾結的樣子，「在家裏還穿正裝，態度也這麼嚴肅，你這樣真的很像在審問欸？」
「誒？可是我覺得我剛剛已經很親和了。如果你不想有被審問的既視感的話……可以去換套衣服——」
「或者說我可以站起來。」說着，拉蒂站了起來，感覺似乎確實輕鬆了一些，「哇，哥你說得對，我剛才是有點神經敏感了。」
「嗯，那麼到我咯？」
「行，你問吧，想知道什麼？」
「哎這個嘛，你能告訴我的肯定比我想知道的要多……那我問你，她——」
一個穿着有可愛小熊圖案的粉紫色睡衣的女人路過，打斷了他們：「hello？你們在說些什麼呀？」
「啊，姐姐晚上好。我們在講……唔……」
「講校園男神托尼的故事。」35隨意地接過話頭，「講他是怎麼和學校公認的綠茶相~殺~相~愛~的故事。」
「嗷，這樣啊。」歐瑞姬[1]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喝了一小口手裏拿着的熱牛奶，「故事一定很精彩吧？」
「那當然，不過就目前的劇情來看，大家都過得很艱難，因為托尼最好的朋友被綠茶挑撥離間了。」拉蒂也參與了這個即興的故事接龍，「所以……近期的劇情會比較刀。」
「很可惜啊，明明劇情會很有賣點的。」一邊說着，歐瑞姬一邊端着牛奶走回臥室，「要是我來當編劇的話，我可以寫二十四集連續劇。」
「不是吧？連歐姐都不知道這件事？」看着歐瑞姬關上臥室的門，35回到房間趕忙悄聲問道，「還是說你不想讓她知道？」
「這件事她當然知道，只是我不清楚她知道多少，更何況……」拉蒂的拖鞋有節奏地摩挲着地板，「我不太想讓她知道你也卷進事端了，現在。」
「哇，『卷進事端』？這麼嚴重？」
「不！這只是一個誇張的說法。我的意思是，你現在也和這件事情扯上關係了。『有關聯』（related），懂嗎？」
「卷進事端」，這聽上去是一個挺高級的詞彙，對吧？但是根據拉蒂在專業生物領域闖蕩的這些年來看，一個詞彙越高級並不代表它會越有趣，相反，它只會帶來很多困擾和一些麻煩。早在項目成立幾個月前，就陸陸續續地有人被卷進事端，而在七月份的茶水間事件之後，她自己也被捲入其中，這其中她和其他人唯一的區別是，她是自願的。
那天在茶水間，厄維斯的事情初步忙完之後，她便和DB-497兵分兩路：DB-497帶着厄維斯幫他尋找合適的容身之處，拉蒂則回到回到了自己的實驗室，就像黎明時分薔薇花花瓣上附着的晨露一樣，在輿論的中心默默監視着八卦的動向。
十幾分鐘前才經歷了那樣的事情，她自然不會有心情繼續自己的工作，哪怕是在裝裝樣子之餘看一下八卦群里的消息，於是便放任頭腦中思緒馳騁。幾個方案在心裏比較了一番之後，她居然將DB-497提過的看似荒誕的操作納入了考慮範圍，雖然道德上不太能夠接受，但是卻是可行度相對較高的一種解法。
要是想在陰 道放置異物，首先需要的是對異物進行抗濕和抗酸處理，這樣做能同時保證身體不出現排斥反應且異物不會因為環境問題受到損害。最容易想到的便是包裹一層酸性生物材料，而這正是她所在領域的專利。進一步地，長時間地放置異物需要保證其不脫落，而可吸收的生物抗粘連材料在這一點上具有極大的優勢。綜合比較，所需要的材料反圍就被極大地縮小了。
在放置着vif-III型抗氧化活性材料[2]樣本的藥品櫃前注視了良久後，拉蒂還是放下了蠢蠢欲動的手，接着便接到了普蘭特的來電。從電話中表達的意思來看，她已經和DB-497溝通過並願意介入這件事情。在具體方案的協定上，普蘭特認可了DB-497的那套建議，但是卻提出了一套更為穩妥的措施。如果不考慮過於具體的細節，這一套措施的簡要描述如下：
相比無法徹底滲透的錄音筆或者可靠的眼線，安裝竊聽器的確可以聽到更多隱秘的東西。但是由於這樣做取得的錄音在法律上作為證據不被接受，主觀上聽起來會感覺很彆扭。因而在取得了相關的錄音之後，需要在別的存放錄音的地方找到一模一樣的內容，並將這部分數據轉移到錄音筆中，偽裝成合法證據。而這其中，最適合竊聽並存放錄音的地方，便是各類有着竊聽後門程序的手機APP。
就這樣，相關的細節被一步步安裝妥當，而這一整套計劃中她所負責的是用vif-III型抗氧化材料對竊聽器進行相關的處理。至於之後竊聽器去了哪裏她當然不關心——事實上，她都不願意去多想。儘管這幾個月來她都會從DB-497那裏聽到相關的錄音，不過她也並不會問或者想別的東西。
不問，這樣就不會有煩惱。
不想，這樣就不會有困擾。
但是相對地，這也會給她帶來一些別的困擾。比如今晚，比如她哥哥也會被卷進來。
「大概吧……先不管這些，我接着問吧。」35抱着手臂靠在門邊，整理了一下思緒，「所以……她真的是你們科研部的人？」
「算是吧，但是要糾正一下，是『科研部的工作人員。』」。做了奇怪的勘誤後，拉蒂臉上第一次顯露出自信的笑容來，「如果我再稍微努點力的話，也是能夠被稱作『科研部的人』的。」
「所以現在已經接近邊緣化了嗎？」
「算吧，加速度是多少得取決於她日均作的程度。」
「哇，果然和我猜的差不多。」
「欸？」
「我問你哈，」為了降低說話音量，35靠近了許多，「她的智商平常都像這個錄音里這麼低的嗎？」
「啊這……這是你對她的初步印象嗎？」
「不清楚，不過如果單純考慮她是來講故事這種可能性的話，我覺得她編故事的能力挺優秀的。」
「是啊，簡單來說就是特別會說正常人說不出來的話。」拉蒂撇嘴道，「另外，在一切都相安無事的時候，她釣到了好幾個男孩呢，所以智商應該是在線的，像音頻里這種……」
「嘿yo~二位在聊什麼呢？」
就在這時，一陣渾厚的男音飄蕩過來——這是今晚兩人的談話遭到的最後一次打斷。
「所以，周五晚上愉快（happy Friday night）。」DB-497帶着捉摸不定的笑容走了過來，翠綠色的眼瞳在略微昏暗的過道中閃着鬼魅般的光芒。即便是在略微有些刺骨寒意的十一月初冬，他也只是隨意地在春秋棉質睡衣外面簡單套了一件運動夾克，「嘿拉蒂，我這裏有點有趣的東西，想要聽聽嗎？」
熟悉的神態，熟悉的台詞，如果簡單地聽描述，絕對會有人把這概括為déjà vu，但拉蒂很清楚這二者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她也同樣清楚，不論她的回覆是什麼，那段錄音都會被強制打開，就像十幾分鐘前她剛剛經歷的那樣，而裏面的內容，她大概率已經聽過一遍了。
很自然地，她發覺剛剛感受到的微妙氛圍依然存在，不過這一次她不再處於它的中心地帶。在談話間隙的短暫沉默中，她悄悄觀察了一下35，發現比起剛剛二人獨處時的鎮定，現在顯地有點坐立不安，看得出來他和自己一樣，已經猜到自己會聽到什麼了。而同樣令她有些驚訝的是，她面前的兩人用沉默的語言告訴了她，他們對對方隱瞞了這件事——尤其是在這兩人原本關係很好的情況下。
在某種意義上，兩人之間正隔着一層薄薄的膜，稍稍用點力度便會被徹底捅穿。
拉蒂不記得自己回答了什麼，但是在幾秒鐘過後，錄音播放了。
「你也覺得這條圍巾很好看吧？嘻嘻，這是我暗戀的人送給我的。」
「是嗎？送你這麼一條圍巾，他一定很會體貼別人。」
……
驚異，拉蒂驚異於自己對會聽到這樣的內容毫不驚訝。不過稍微仔細一點聽的話，還是能夠分辨出來兩段錄音的差異之處。在存放於35手機里的錄音當中，他自己的聲音更大更清晰，而在DB-497手裏的錄音筆里的錄音中，35的聲音比較遠，像是隔着一張桌子聽到的一樣。
「哇，這些內容真的很有趣。那麼……」35輕聲發話了，聲音中帶着一線緊張，就像是不小心加了一小塊黃連的酸奶水果撈，「不打擾你們了，我走啦。」
不可以。
不可以，你們之間還有一層膜要捅破。
拉蒂迅速悄悄地拉緊哥哥的衣角，比起在當前環境下無用的語言，她用自己都形容不出的眼神，把心裏的話全都表達了出來。
或許是自己眼神中真摯的懇求，抑或是35內心的決定，在片刻之後，他還是留了下來。
世上任何東西都會結束，這段普通的音頻也不例外。幾乎是在片刻之間，音頻結束了。
「所以播放完了對吧？」拉蒂笑了幾聲試圖緩解氣氛，但就像往加勒比海放一塊不鏽鋼冰塊一樣，這起不了任何作用。雖說她剛剛就是這麼鼓勵哥哥要直面尷尬的，但如果換成她自己，相比也沒有足夠的勇氣的吧。「你是來找我的嗎？像平常一樣？討論協商？」
「對，我來找你啊。不過和平時不太一樣的是……我——」
「對啊，我就在裏面，它成功把我的聲音錄進去了，所以你可以來問我。」35單刀直入的陳述擊垮了所有的彎繞委婉，如果是平時聊天的話她會感到不滿，但現在她是真的鬆了一口氣。
「是啊，所以我現在就是來找你們倆的……」委婉在DB-497身上的那種奇怪的錯位感也消失了，雷厲風行的熟悉風格重新回到了他身上，「所以你都知道了？拉蒂，他都知道了嗎？」
「我覺得他知道的還不多，因為他也是十幾分鐘前來找我的……呃不對，那個……」
「為啥我覺得你們倆在這件事上都有點敏感啊？你們真的會覺得我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35插話道，「第一學校里的八卦就那麼幾件，我和末弘黎槿作為班長在學校各部分來回走動還會不知道這件事情嗎？第二你們倆這幾個月來一直都在家裏討論這件事情，就算你們不在我面前科普，我也多多少少都會聽到一些吧？」
「原來我們討論這件事情很頻繁嗎？」拉蒂認真地思索道，「看來以後要注意不能再在家裏談工作了。」
「欸作為日常吐槽也可以啊，小吐怡情嘛~」
「你覺得我敏感？」DB-497突然發話了，「你沒被別人當作談資，當然不會表現得敏感。」
「哦，所以……你生氣了？」35小聲問道。
「哈？生氣？我沒生氣啊。我為什麼會對這種事情生氣……」DB-497輕鬆地說道，轉了一個圈，然後便爆發了：「對，我他媽就是生氣。現在你的聲音都出現在裏面了，你覺得我能怎麼想？」
「啊……原來是這樣嗎？明白了。」35的語氣帶着點疑惑，「看來你們都不希望我卷進這件事情當中。」
「好像確實是這樣的，圍觀吃瓜和被當成瓜吃，感覺確實不一樣……」
「不僅僅是你卷了進來，更重要的是你——」DB-497正欲大肆發泄，看見面前兩個貓型機械人一副做好了準備的樣子，瞬間想起了什麼，語氣一下子軟了下來，「對不起，我剛剛沒控制住情緒……35，是這樣的，今天下午吃完晚飯後我不是說我工作上有事情要馬上走嗎？普蘭特說的工作其實就是這個。
「我趕到那裏的時候，普蘭特還給我打了個預防針，說讓我保證我聽到了這個東西後不可以發脾氣之類的，我就想，這裏面的東西能有多嚴重啊，所以我就答應了，沒想到……確實挺嚴重。」
「你就這麼看重我從別人嘴裏聽到的添油加醋過的東西嗎？咱們認識了這麼多年，你是什麼人我還不了解？」
「我才不關心你聽到了什麼！我只是——」
「你真的不關心？」
「我當然關心！但是——」DB-497幾乎是直接喊了出來，「你明明知道這件事，為什麼當時不告訴我？」
「我覺得那個時候告訴你的話時機上不是很有利而且我也確實想找拉蒂聊聊……」辯解了不過幾句，35發現它着實蒼白無比，「行，我道歉，對不起。這件事情我沒有第一時間和你溝通是我不對。」
「不過這——」
「哇，你們這裏好熱鬧啊。」歐瑞姬不知什麼時候又出現在了房間門口，手裏依然端着那杯牛奶，幾十分鐘前臉上的淚痕近乎消失不見，「你們是在討論明天去哪裏轟趴？我可以加入討論嗎？」
「沒有啦，還是那個校園男神傑克的故事，不過現在劇情開始變得糾葛不清了，因為那個綠茶，他的童年青梅白月光和在ACM比賽中認識的編程大佬也被拉下水了。」拉蒂在一旁解釋道，由於目前的談話和她關係不大，她已經坐在床上了。」
「的確，傑克男神，永遠的神。」歐瑞姬笑着比了個大拇指。
「哇，等會，等等。」35突然打斷道，「難道說咱們要永遠這樣下去了嗎？」
「哈？」
「難道咱們之間的關係每一次被挑撥一次，咱們晚上都必須這麼吵吵嚷嚷的嗎？」
「我也道歉，以後我會儘量控制住情緒——」
「這難道不好嗎？」歐瑞姬突然說道，聲音不大，但是在場的人都能聽得清楚。
「What？」
「我是說，咱們平時基本上沒什麼交流，都是自己在自己的小空間裏看電腦玩手機。然後現在咱們突然就有了個交流的契機來互相溝通解開誤會什麼的，這難道不好嗎？」
「實名反對。」這回發話的是35，見到這句話起了效果，他繼續說道，「這豈止是『難道不好』？簡直就是『棒的不能更棒了』啊。」
「呃……你真的不是在諷刺嗎？」
「沒有啊，我是真的覺得我們平時的溝通不夠。而且……」35意味深長地看了看DB-497，「我覺得吧，咱們平時在食堂吃飯的那種交流根本算不上是所謂的『溝通』。」
「那你的意思是……？」DB-497有點恍然。
「Follow me.」
「所以……這就是你所說的真正的『溝通』嗎？環境不錯。」DB-497環顧了一下四周，還是在家裏，但是是在一個相對窄小的過道當中，距離之前拉蒂的房間也比較遠。
「開始吧，形式不重要了，誰先解釋？」
「你先吧。」DB-497蹲了下來，儘量做到和35平視，「你需要解釋的比較少。讓我想想……酸奶！」
「酸奶？那個……哦，你不會真的以為那酸奶是她給我的吧？」
「那可是你親口說的。」
「那是趁你不在，我自己買的，就算她倒貼錢我也不要啊。如果你覺得我在這件事情上也騙了你……抱歉啦，我只是怕你知道這件事不開心，所以就用酸奶當作賠禮啦。」
「這樣啊，那就謝謝你的有心了。那……你還有別的要說的嗎？」
「好像沒了吧？要不你開始解釋吧，這樣我就能想起我要說什麼了。」35點頭道，「非要說的話……就是我對你的看法沒變，以前是怎樣，現在就是怎樣。」
「行，那我就開始了，從哪說起呢……
「那我就先和你講講我幾個月前是怎麼幫助一個男生走出失戀陰影的吧。」
註：
[1] 為方便起見，已將人物名字稍作修改，奧蘭苣→歐瑞姬
[2] 材料名稱是作者瞎編的，請不要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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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所以這瓶試劑應該放在最上面才對嗎？」
「這問題你問過了多少遍了……你是複讀機嗎？」勿忘草色的機器貓擺弄着桌上的顯微鏡說道。雖然話語的具體內容中有着很明顯的煩躁，但單聽語氣，卻只能品出一種老道的平靜。
「那種藥劑的性質很……是《活性抑制劑及其原理》裏面的重點啊。松下笙，請你認真一點。」
「認真什麼啊……又不是做項目工作那種事情，我本來今天沒事你特意要把我叫到你這裏來的啊。」
「我只是提了一嘴，執意要過來幫忙的是你才對吧？既然要幫忙就拿出點態度來啊。」
鬥嘴，吐舌，嘆氣——似乎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實驗室師徒小日常。但憑藉着常年處理爭端累積起來的經驗，DB-497通過直覺還是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火藥味。
就兩人說的話來說，她們都各自只說對了部分事實而已。就DB-497本人所見，拉蒂確實有喊過名字，但，松下笙是拉蒂在提及相關事由之後主動跟過來的；而「執意幫忙」得態度，他並沒有見到太多，更多的是借着幫忙的契機，來製造一切能夠和拉蒂本人搭上話的話題的機會的態度。
拉蒂是怎麼想的他並不清楚，他只是注意到今天早上和她一起來之後，她從桌子雜物深處找出了這張被裱起來的照片，用抹布仔細地將白色的相框恢復到了原本的光澤。看着拉蒂仔細擦拭相框時眼中流露出的柔和的光芒，DB-497有那麼一瞬間真的以為兩人之後相聚時會有什麼美好的事情發生。
怎麼說呢……美麗的泡泡確實不少，但是在一片火藥味中，絢麗的泡泡更顯脆弱，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
至於松下笙這孩子，他也並不算了解。據拉蒂所說，她於去年愚人節那天被分配到拉蒂的實驗室進行了為期三個月的學習。而那段時間，他工作上的着力點並不在這個地方。現在回想起來，不論是那三個月里還是之後的其他時間，拉蒂對於松下笙的事情都幾乎不提起——更為準確地說，要不是從不知那個旮旯角偶爾來一個通知，他們甚至都想不起來曾經有過這檔子事。
不，拉蒂還是有聊過她的。在為數不多的透露中，她曾對松下笙的優秀能力提出過讚揚，但也僅此而已。兩人之間的種種早已被深藏心底，最美好的一刻則留存在了二維的相片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僅有的線索似乎只是那張照片。
「明白了，這就去整理。」松下笙站在原地，仰頭看着柜子最高層，一臉苦惱的樣子，「那麼高我根本夠不着啊——那邊的大叔，幫個忙唄？」她的輕逸地一轉頭，向DB-497投來期待的目光。
「別這麼叫啊，他看着年齡大，其實和你是同一輩。你要是叫他大哥的話，他說不定會更願意幫忙喲。」拉蒂的聲音從房間另一頭悶悶地傳來，但這次，裏面柔軟的成分較之前更多一些。
「好——那麼大哥，請幫忙把試劑放到柜子最頂層。」
看在拉蒂的情面上，此等小事DB-497自然不會推脫，他從半靠的狀態起身，本欲上前從松下笙手裏接過試劑，卻見松下笙將試劑往旁邊的桌上輕輕一放，又一次殷勤地向拉蒂跑去。（「欸你在清潔儀器嗎？要我給你拿抹布過來嗎？」）見到眼前這一幕，還沒等反應過來，他已經聽見自己刻薄地哼了一聲。但如果眼前就有一面鏡子的話，他並不會在鏡中人的臉上看出太多偏激的情緒：對於這等人號，他早已見過太多。
完全不像是求人的態度，更像是給街頭的流浪狗隨手投食，而且還投到了飯碗的外面。
不過倒也不至於因為這種事鬧情緒，他輕嘆一口氣，上前拿起桌上的試劑，借着自己身高的優勢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柜子最上層。抬手間，敏銳地感覺房間內的氣氛越發壓抑。為了緩解內心的毛刺感，他把注意力投向了桌上的相框，試圖從裏面的蛛絲馬跡尋出當下境況的出路。
然而，照片上的線索也少得可憐。笑着的兩人看上去毫無憂慮，作為背景的實驗室和現在相比也別無二致。而裝了這張照片的白色相框，則被拉蒂擺在桌子上最顯眼的位置。最開始的時候，DB-497認為這個嘗試是兩人試圖修復關係的一個契機。但是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兩人之間的關係倒是因為這張照片而變得越發微妙。
「對，所以小島那傢伙他——」
「請問你是存心要礙着我對嗎？稍微讓一下不會有人死掉的。」聽上去就很不耐煩的聲音從房間角落傳出來。
「啊？抱歉，可是部里很煩人的那個人已經走人了，我正好想找個人八卦……啊不，傾訴一下的。」
「明明你才是部里最f——抱歉，是我剛剛態度不太好——讓人fang不下心的人啊。」拉蒂自覺失言，頓出彌補之語，眼中也流露出遺憾之色。但這份遺憾在DB-497看來並非【某種錯誤已經犯下】的悔過，更像是【要是早點開始就好了】的後知後覺，「你從我這走了這麼長時間了，還是沒辦法在別人操作和自己相同專業的事情的時候分出輕重緩急，這一點都做不到，有怎麼可以讓人輕易放手？」
「聊個天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
「聊天確實不是什麼大事，但習慣撒謊這件事你又怎麼解釋？」拉蒂這時才轉眼看向對方，但並美譽抓住漏洞的欣喜，波瀾不驚的表情預示着這不過是在例行公事，「剛剛還說要來幫我的忙，現在又說只是想和我聊八卦。你前後邏輯崩塌已經不是一兩次了，恕我直言，你根本不適合幹這行。」
「但是……」梳着馬尾的女孩呆站在原地，大腦罕見地全功率運作，試圖從紛亂的思緒中找點能說出來反駁的話，「但是咱們去年一起的時候——」
「說夠了嗎，我不想聽這些。」一聲嘆氣生硬地插入了沉默的間隙中，「倒是我的項目因為你耽誤的那麼多的時間，誰又能來幫我補回來呢？」
「……」
「欸，我這邊的儀器好像有反應了。」一旁，形狀複雜的儀器開始默默閃爍着紅燈，「老D（D bud，D-buddy的簡稱），你幫我去那邊拿一下那個啥。」
「拿什……」
「等會。」松下笙如同打了雞血一般亢奮起來，如同瞬移一般閃到拉蒂面前，「你剛剛叫他什麼？」
「叫他……老D？」拉蒂挑了挑眉，「有啥問題？」
「那個，二位？」一直處於沉默中的DB-497發話了，「我剛好有點事，去外面……」
「你不要說話啊！？」
「老D，別聽她的，你想留在這裏隨時都可以的。」拉蒂露出了能夠讓人安下心來的笑容，「某些人說話就是不好聽，還請不要見怪啊。」
「我聽見你叫他什麼了！」
「哈，看來你遇到明顯實驗現象就控制不住大呼小叫的毛病還是沒改啊。」拉蒂冷眼道。
「你叫他外號！你從來都沒這麼叫過我！你都是直接喊的大名！」尖利的控訴聲響起，讓任何聽聞之人都不免心生感慨。
「你怎麼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名？迪·巴德（D bud）這名字他不好聽嗎？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別人怎麼叫你啊？」
「他們怎麼叫我你就怎麼叫我啊。他們怎麼稱呼我的你還不清楚嗎？」
「他們整天都在聊什麼奇怪的東西我還真的沒注意過。我實驗室都忙不過來了，哪有精力去關係你那邊的事情啊？」
「那你就不能去關心嗎！你知不知道以前因為你不合群，我在他們那裏受到了多少嘲笑啊？」
「所以呢？在我被他們嘲笑的時候我也沒見你來給我幫腔啊？」拉蒂驟然提高了音量。
「因為你不在乎啊！但是我不一樣，我在乎，所以我一直試圖去融入。現在的我已經快要成功了。」控訴的聲音中突然增添了幾分勝利的得意意味，但轉而又變得近乎哀求，「就差一點就成功了， 所以能不能稍微幫幫忙，你……」
「不能，而且我並不感到抱歉。如果選擇我只會讓你感到為難和痛苦，那麼你為什麼不趁早離開呢？」
「因為我們之前……「
猛然的一聲輕度爆炸從桌上的儀器傳了過來，隨後的是團狀的黑煙以及輕度的刺鼻氣味。拉蒂反應迅速，衝到了儀器旁，及時拔掉了按鈕，把燒焦了的樣品從裏面拿了出來。
「哈，幸好壞掉的只是裏面的樣品，儀器沒什麼大礙。」拉蒂抬起頭向四周掃視，松下笙正呆呆地望着她手裏的東西，眼神中有許多道不明的東西；不遠處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則將視線投向了別 處，試圖表明自己和當下狀況毫無干係。
「松下笙，你總是喜歡和我講以前和曾經，之前那幾個月過去的越久，你來找我聊過去就聊得越多。那正好，今天我就來和你聊聊我眼中咱們的曾經是什麼樣子。」拉蒂抬手將盛放着燒焦樣品的 器皿放在了桌上，聲音清脆，「就是這樣。」
「……咱們的關係有這麼焦嗎？」
「不知道呢，但是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拉蒂輕輕搖了搖頭，「平常來說我都不會失誤的，但是自從你來後，那三個月我這裏最常聞到的不是消毒水的氣味而是焦味；儀器的警報燈也不會閃爍的那 麼頻繁。我知道你的能力不夠，也經常有人來找我談換人的事情，但是我拒絕了，我認為你還能改，我認為你應該再被給予一次機會，一次又一次。」
「我一直以為你還記得照照片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次又一次，我在等你的改變，我沒注意的是，你也在期待我的改變。時間過去這麼久了，我想咱們應該都意識到了——咱們誰都沒有改變，也都不願意向對方妥協。科研根本不是你走的路，我不強求。至於照片……那根本是個錯誤。那天我不該答應這個要求的，不然你還不至於到現在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是的，我——」松下笙還想繼續說點什麼，一時激動，右手一揮—— 只見手臂划過桌子邊緣，碰到放置在桌邊的相框。下一秒，放有兩人照片的相框騰空而起。仿佛慢動作一般，相框集中了房中三人所有的視線；但事情又實在發生得太快，以至於沒人來得及作出反應，它就掉在了地上。
相框在地上滑動，伴隨着清脆的碰撞聲，一如誰人心中不知何物碎掉的聲音。
「啊呀。」拉蒂率先打破了房中令人尷尬的沉默，而她眼中，原本緊繃着的東西也終於鬆懈了下來，「原來你和我想法一樣，認為照片是一個錯誤呢。」
「我才沒有……但是都不重要了。」女孩緩緩開口道，聲音中已然喪失了大半活力，「很抱歉浪費了你這麼多時間。」
說罷，松下笙頭也不回地打開門，離開了這個充斥着遺憾的地方，背影喪然卻又無比決絕。
「那個……」
有什麼人在拉蒂身邊輕輕碰了一下。她全身輕輕一抖，現實的實驗室場景重新盤踞視野，這才發現自己在種種回憶中沉浸了多久。
「不，很抱歉讓你看到了這些鬧劇。我……我本來能夠私下處理好的。」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地上，連忙站起了身，卻又為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感到茫然，「她……」
「我只是很抱歉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是……」DB-497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安慰的話，卻欲言又止，最後 嘆息一聲，把相框拿了出來，「你的……不，你們的照片。」
「糾正一下，是我們『曾經』的相片。」在裝作輕鬆的調侃中，拉蒂接過了相框。因為在地面上摩擦的緣故，潔白的相框沾染了灰塵，而在相框的包圍之中，一條細微的裂縫在玻璃上蔓延，將照片中笑着的兩人隔絕開來。
「看哪，因為一個意外，這玩意從普通的紀念品搖身一變成行為藝術品了。」說着，拉蒂掏出手機，打開了攝像頭，「等我拍一下這個，然後它愛咋咋的。諾，給。嘿，我有了一個好主意，你為什 麼不把它銷毀掉呢？」
「這不……」
「要我說『請』嗎？」
「不是的！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張照片，但是相框是無辜的。」DB-497喊了出來，「這相框我能拿回去用嗎？」
「哈？留着那條裂縫你也不覺得不吉利哦？」
「裂縫可以修，不行就換玻璃，這個相框真的很好看誒。」說着，DB-497輕輕掰開相框，拿出裏面的相片交給了拉蒂，後者則甚是隨意地將照片一丟。
在一片靜默中，DB-497用抹布輕輕地擦拭着相框，拉蒂則安靜地站在一旁，看神情似乎又被自己的思緒所淹沒。
「……嗯，拉醬？（Rotz，對應拉蒂的名字Rottie）」
「昂，幹啥？不是，你叫誰呢？」雖說是半眯着眼睛，她的語氣中卻並無怒意。
「那你剛剛叫誰老D來着？」
拉蒂輕輕地笑了出來：「怎麼，你不喜歡嗎？」
「沒有的事。只是……」
「對了，你剛剛想問什麼？」
「你之前……後悔嗎？」
「後悔嗎……當然後悔啦。」她沉吟道，目光直盯着面前的牆壁，仿佛那裏播放着什麼能夠排解她思慮的東西。
「那你現在回去和她道歉，或許……」
「不，別誤會，我並沒有後悔和她吵架並且出言不遜，我只是……」直到聽到這裏，DB-497才反應過來，從剛才開始，她的語氣里就沒出現過悲傷之類的情緒，半點都沒有，「我只是後悔沒有早 點說開這件事。我的優柔寡斷浪費了我自己大量的時間，把她傷害地更深，甚至可能還傷害到了其他人。」她停頓了一下，「……比如你。」
「嘿……」
「剛剛她在場的時候你一定不開心吧？那時候我的感受其實和你是一樣的。」她帶着歉意笑了笑，「我早就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了，但是我不想傷害任何人的感情。我……我太貪心想兩全，結果最 後什麼都沒得到。」
「這種事以前發生過嗎？」
「當然啊。我還在上學的時候就發生過好幾次，有一次差點就……」
「嘿，嘿！」DB-497大喊着，試圖將她從糟糕的回憶中解脫出來，「不會 一直這樣的，以後會更好的。」
「這是當然。」拉蒂a夢藍灰色的眼睛中逐漸散發出光芒，「因為這些，我耽誤了太多時間，而且我再也耽誤不起了。」
「哈，聽上去我們的研究員小姐已經振作起來了。不過倒是有另一個人不怎麼開心。」DB-497原本正端詳着那個空空的白色相框，這時翠綠的目光卻落在了她身上，「別忘了，她剛剛可是哭着出 去的。」
「喂，你是存心想要潑我冷水嗎？她哭了又不是我的錯。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我知道啊。我想說的其實是……你一直都很會照顧別人的感受，我的也一樣。但是這種事情只有在你……」他試圖找出一個恰當的表述，「在你沒有收到嚴重的負面情緒困擾的時候，才會發生。」
「說的也是，她現在一定很難過，然後會像往常那樣跑到那群嘰嘰喳喳的『朋友』那裏哭訴，然後遭受二次打擊……」說到這，她的眼睛慢慢地睜大，等再次開口時，她看向DB-497的目光中流露着 焦急與擔憂，「她們肯定知道你在場，如果她扭曲事實說是你在欺負她——」
「原來你在擔心這種事。」DB-497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為什麼不擔心呢？你本來不是我們部里的人，但是總是出入頻繁。你可能不知道大家眼裏你的位置有多麼微妙。」拉蒂嘆了一口氣，「更可況，柔弱的女孩子和一看就不好惹的中年男子，你覺得 那群喜歡看熱鬧的舌根子會相信誰？」
「嘿，在這種事情上，她們當然會相信她說的話。」在拉蒂訝異的表情中，DB-497從褲兜里掏出一支暗棕色的錄音筆，松下笙的聲音從裏面清晰地傳了出來，「尤其是這些話是在她親口說出來的 情況下。」他一臉得意地補充道。
「呼，那就好。」拉蒂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我居然都忘了這回事，尤其是在類似的東西在我身邊持續了好幾個月的情況下。」她的聲音中有着一種解脫感，「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你知道的，在普蘭特手下工作了那麼長時間，你不可能不會學到點什麼。」
「我當然知道，你之前已經提到過好幾次了。但是……」拉蒂的眼睛中突然再次流露出隱隱的擔憂，「錄音筆全天不間斷記錄？」
「沒別的，我只是想自證清白。」DB-497聳肩道，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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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以下為摘自科研部A棟一樓的一段音頻的文字轉化記錄，經評估被認為有重要價值。為預防文件保存失真或者音頻播放不便等情況發生，特此截留文字版本作為備份。過多的顏色選擇會減弱感官對於文本內容本身的注意力，故音頻中男聲簡記為D，女聲簡記為L。 同時，為方便查詢，原音頻在數據庫中的連結會在全部內容之後給出。】
<錄音開始> L： 等等，你在說什麼？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D：當然是字面意思。我說我受夠了！
L： 嘿，你沒必要那麼激動，你可以先冷靜一下的。
D：你以為我不想冷靜對嗎？但是任何一個有自尊的人經歷了剛剛的事情之後怎麼可能波瀾不驚？
L： 我很抱歉，剛才——
D：不你沒有。如果你真的抱歉的話，你根本就不應該讓她進來，來對我說那種話！
L： 什麼？你誤會了，明明是她先犯賤的。我告訴過她好多次讓她不要再來找我了，可她就是不聽。
D：既然你這麼看她，你是怎麼做到當初讓她纏着你的？
L： 因為我當初看錯人了！我做了個錯誤的選擇，但是我現在想補回來。
D：沒了？哦，真棒。我受到了這麼多傷害，結果你想用這麼一句輕飄飄的「看錯人了」來搪塞？
L： 因為這只是個開始。我看錯了她所以我不會再找她。
D：可問題就在於做這種事情的不只有她一個！你知道你這裏的其他人都是用什麼眼光看我的嗎？你知道他們會出於怎樣的動機向我說什麼嗎？你不知道，因為你只關心你自己的科研。她至少 有一點沒說錯。要不是你，她也不會被大家接納。
L： 所以她才會離開我，所以她才會加入大家，和他們一起笑你。
D：每天都有十幾次，天哪，他們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的嗎？
L： 所以一天也就十多次嗎？嗯，聽着不算多。
D：一天十多次？天哪，不要裝作事情不嚴重，這不是簡單的線性累加！
L： 哦？難道是蝴蝶效應？
D：前幾年全球不是爆發了一場新型病毒造成的傳染病嗎？而我知道，為了應對這場流行病，你們整個部門都在幫忙研究疫苗解藥。但是這需要時間，在等待疫苗的期間死掉了很多人。在你們 研發疫苗的每一天，全球都有平均上千例死亡，因為他們沒有解藥。但是事實並不是一天死掉了上千人，而是因為死掉了一個人，使這個人的家庭痛不欲生、支離破碎這樣一件事情，一天發生 了上千次。一天發生十次會引起注意，發生一百次會被媒體重點關注，發生上千次就會引起大規模的社會恐慌！
L： 但最終我們還是研發出了解藥來啊。
D：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不是他們一天嘲笑了我十幾次，而是他們嘲笑我，讓我的人格受辱，尊嚴遭到踐踏這件事，反覆重複了十幾次。
L：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聽着，這裏可是科研所。你在這裏能找到病原體，當然也能找到相對應的疫苗。
<錄音結束>
原音頻連結：<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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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相對應的疫苗。」
台詞準備得過於書面，以至於真正出口時，拉蒂尷尬地幾乎說不下去。儘管準備得很充分，但是真正執行的時候，她還是感覺有很多地方並不滿意。只可惜，不會再有機會了。等她說完了這句 話後，她立馬就關掉了一旁的擴音喇叭的開關。
「……關上了。」
並不是因為手滑或者其他荒唐的理由，那個擴音喇叭她是刻意挑選過的。所有開啟的喇叭都位於她的實驗室門外。這當然不比用大廳或者休息室的喇叭可以讓更多的人聽到，但是至少能看起來 不那麼刻意——雖然整個談話本身都很刻意。不過，聽到的人少也無所謂，部門八卦滿天飛，不出半天時間，幾乎所有人都會知道了。
這是計劃的一環。他們吵的那些話看似私密，卻都經過了精心準備。DB-497把心裏的不滿全說了出來，而她也給自己和松下笙的關係畫上了句號（雖然可能是單方面）。當然，台詞都經過了 誇張處理，真實情況遠沒有他們所說的那麼嚴重。可能出口的話有些傷人，但他們都知道這是在演戲，這就夠了。
這是一步險棋，只要稍微說錯些什麼，再一慌張，聽到這些的大家的關注點就全變了。本來他們吵這一通只是為了解決DB-497自己的問題，但大概是因為仍然懷着對松下笙的愧疚吧，她一閃 念便把話題轉向了松下笙上面，希望她聽到自己的真實想法，卻又不想她聽到自己口不擇言說出的這麼傷人的話。等拉蒂回過神來的時候，差點以為計劃會失敗，沒想DB-497腦子轉動地很 快，一句話便把談話拉回正軌。她不得不再次相信，他那一身強健的肌肉下，藏着一顆機敏的頭腦。
但是……這很亂來，她知道這非常亂來，雖說他們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了。雖說情況並沒有剛剛他們在喇叭中所說的那樣誇張，但部門裏的大家對於DB-497所持有的微妙態度確實是存在 的，他的內心再過強大也不可能完全無視掉；而她自己的實驗項目進程也因此受到了嚴重影響。向大家做演講（各種形式）顯然不現實，和上級打報告又顯得他們非常幼稚，無奈之下只好劍走 偏鋒，假裝不小心打開了喇叭，並且用精心編排過的爭吵來讓大家了解他們的心意。
他們其實早就計劃好了，打算早上一來就這麼幹，沒想到松下笙的拜訪讓他們耽擱了一會。但從結果上來看，這次意料之外的來客讓他們的準備更加趨於完美。
「我們……做到了。」拉蒂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發覺自己的手還在顫抖，「老D，你還好吧？」
「太刺激了。」因為剛剛精神過於緊張的緣故，DB-497現在只脫得只剩下一件背心。他用手背扇着風道，「我剛剛……舉的例子不賴吧？我說過這會非常有說服力的。」
「的確很有說服力，它們甚至都沒出現在擬好的草稿上。」雖然大致的意思都傳達出去了，但是拉蒂對於整體的效果不算滿意，總覺得還有更好的表述，或者甚至有一些遺漏的地方……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你那麼快就按掉了。」他從包里拿起抹布，把頭上的汗擦了擦，「我還以為你接下來還有內容要說。」
「我們都是按照草稿來的，哪有……」嘴上這麼說，但他倆都知道這不是實話。一開始他們的確是按照台本來的，但由於緊張，腦子裏的台詞斷斷續續，他們只好用自己的話把大致的意思表露了出 來。雖然內容不夠契合，但意思還是基本到位的，除了——
「是我的錯，有關助手的事情我忘了說了。」拉蒂懊惱地說道。在她的這個項目中，她需要一個助手，但是部里的大家似乎都不願意出手，所以按照原計劃，她也打算講講助手的事。只可惜，到 最後她也沒能想起來，覺得意思基本到位後就關掉了喇叭。她總不能再去開一次吧？「但是關係應該也不算大
「希望如此。」DB-497咕噥道，把外套披在身上。
「不是這樣的。」拉蒂搶白道，不知道是為了說服對方還是說服她自己，「我前幾天不一直都在到處問助手的事情嗎？然後松下笙也自告奮勇，大家應該清楚這一點。然後現在……現在我們的爭吵 已經傳了出去了，她也應該找人哭過了，所以大家應該知道我這裏仍然缺一個助手。」
「也許是這樣吧。」他喝了一口水，接着站了起來，來回踱步，「但是聽着，不管咱們剛才的效果有多差，至少我們盡力了，不可能會有別的機會的。現在我們需要的是耐心，等等看大家會是什麼 反應。」
「你說得對，我可不想再來第二遍。」
「但是……」
「嗯？說。」
「你真的……真的打算從現在的部門裏挑一個人出來當你的助手嗎？」
「我……」她想告訴他讓他放心，但是她知道對方能看出來自己內心的猶豫，「對不起，但其實我不清楚。這個項目是專門為你準備的，我應該聽一下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好啊，那我問你個問題。」DB-497一下子挺直了腰背，眼睛微眯，但裏面閃爍着活力的光彩，「你覺得咱們是朋友嗎？或者你把我當朋友嗎？」
「那當然啊。」拉蒂笑笑，真誠地說道，「如果我不把你當朋友，我又怎麼會主動要求開展項目來檢查你的基因？我又怎麼會大費周章和你一起執行剛剛那個漏洞百出的計劃？我又怎麼會在這裏和 你輕鬆地聊着天呢？」
「謝謝你，真的很感謝你。」他笑着說道，「那麼，假設項目真的開展下去了，那麼我就肯定會經常在你的實驗室待着。到時候咱們又會怎麼樣？」
「我覺得這種事不太會發生。大多數時候應該是等待機器分析並且得出結果，你應該不需要在這裏待太長時間，所以不需要擔心你在普蘭特那邊的事情。」拉蒂思索道，「但如果真的有這個必要的 話……也應該還是像朋友，像現在這樣相處吧？我不止是一個研究員，你也不只是一個實驗體。如果你緊張或者我緊張或者其他的情況，聊天肯定會有的吧？聊輕鬆的事情或者嚴肅的事情。 嘿，因為這個項目佔用你太多時間我就已經很愧疚了，我也希望你事後在這留下的記憶能讓你對這個地方不是那麼反感啊。」
「說的沒錯，如果是那樣的話，這裏的研究氛圍應該是輕鬆隨意的。」DB-497點點頭，「但是，如果第三個人，那個助手，也加入了進來，你還能保證咱們能這麼愉快嗎？」
「我……」
「先不說別人，就剛才來找你那個人吧。」
「當然不能啊。你也看到了她剛才對你是什麼態度了，你覺得她留下來協助我的話你會開心嗎？」拉蒂辯白道，「但是咱們不一定非得找她，還可以找別人……」
「找誰？你覺得這裏能有誰會……會真正接受我並且你也絲毫不覺得嫌棄或者彆扭之類的？」
能找誰呢？這裏誰都不符合她的標準。她心裏已經有了人選，近乎完美，但是她潛意識裏並不相信這個人能夠勝任，而且他也不是部里的人員——至少目前不是。
「……不知道欸。但總不能找——」拉蒂抬頭，和DB-497四目相對，並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想法，「你也覺得應該找他？」
「至少我覺得他很合適。」DB-497閉上眼，堅定地點了點頭。
「可是……」
「可是什麼？」他猛地睜開了眼，目光如一把利箭直射向對方，「可是他資歷不夠？可是怕他不願意？可是他還是個孩子？」
「可是他不是部里的……」她說話的聲音像是蚊子一樣，毫無底氣。
「他遲早會的，我相信他會的。如果這件事他都不能勝任的話，我不認為還有其他人能夠做到。」他繼續說道，「你想想，不僅僅是我們需要他，他自己也需要這次機會。我們每個人都能從這個選 擇受益的。」
「你說得對。」拉蒂深吸一口氣，看上去已經完全被說服了，「我們今晚就去問問他的意見。但在那之前，我們得先去找人事司談談。」
之後他們再沒有說話，而是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紛雜的思緒當中。等拉蒂意識到周遭的現實時，時鐘告訴她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周圍顯得有些過於平靜了，她幾乎就以為剛剛無事發生——直 到她把百葉窗拉開，並發現有好幾個人在外面，顯然已經悄悄偷窺有一段時間了。
她知道剛才的喇叭烏龍讓自己在他們眼中更微妙了，但是現在她在考慮人選的事情，自然無暇顧及可能伴隨的尷尬。她觀察着這三個人，其中兩個一男一女看上去像一對情侶，另一個是女孩 子，看上去有些疲憊，但他們臉上都寫滿了好奇。
拉蒂當然知道他們的來意，所以也懶得向他們詢問緣由。或許她可以從裏面挑出來一個作為備選助手，但他們看上去沒有一個符合她的要求，而且似乎也只是單純來看熱鬧。她不打算多費口舌 和他們說什麼，乾脆裝作沒看見，把百葉窗重新關閉。
但這個時候，又一個人走了過來，在百葉窗上投下了黑色的影子。拉蒂聽見她在說話，頓覺有些意外，因為就在過去的半小時內，她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都想像着這個聲音。
「你們在這裏幹什麼？」
「啊！……司長好！我們……我們剛剛聽見這裏有點情況……」
「哦？是嗎？」
聽到了這裏，拉蒂再也無法置身事外。她把百葉窗重新拉開，果然看到了那個人，部里人事司的司長，朱迪斯。
「剛剛是有點情況，但是那只是意外。開關是我們不小心打開的，已經及時關掉了，如果對大家造成什麼困擾，我們很抱歉。」雖然拉蒂現在並沒有做好見朱迪斯的準備，但是看見她在，還是稍 微安心了些。
「我聽見你們在大吼大叫。」三個人中唯一的那個男孩子問道，「你們沒事吧？」
「沒事喲，問題已經解決了。」她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聽到了嗎？這裏已經不管你們的事情了。」朱迪斯開口了，聲音依舊冷酷，暗藏鋒芒，「如果再讓我看到你，你，還有你，閒得無聊來管別人的事情的話……」
「我才沒有閒得無聊，我們事情都一大堆——」
「那就給我去工作！」朱迪斯厲聲說道，「望升，明天之前把報告交給我，艾莉，下午四點鐘來我辦公室一趟。還有你，安梅爾，你的工作牌去哪了？」
「哦，我想它應該在——」那個看起來一臉疲憊的女孩子說道，接着便機靈地及時跑遠了，「我這就回去找！」
「給我把你們自己的事情管好！」她朝着另外兩個落荒而逃的背影喊道。
「呃……中午好，朱迪斯小姐。」拉蒂放開已經打開了的百葉窗，走到一旁把門打開，「您是要進來嗎？」
「哦，如果你堅持的話，我當然樂意進來聊一聊。」朱迪斯的態度已經柔和了很多，看起來就像一個知心大姐姐，「那個大個呢？他剛剛還在這裏的。」
「我在這裏。」DB-497及時出現，「中午好，人事司司長，朱迪斯。」
「中午好啊，情報部特別行動組組長，DB-497。」
「您怎麼來了？」拉蒂關上門，加入了談話。
「你們剛剛不是說要找人事司談談嗎？所以我就來咯。還是說你們想找其他人談？」
「可是你怎麼知道……」拉蒂還想問下去，卻見朱迪斯走到面板旁邊，把上面唯一一個發着紅光的喇叭按鈕關掉了。
「別擔心，拉醬。」朱迪斯一回頭，看見拉蒂一臉驚恐想要說些什麼，便忍俊不禁解釋道：「是這樣的，出於某些原因，你們通過剛剛那個喇叭說的話，只有我能聽到。」
「原來是這樣。」拉蒂驚訝地發現自己鬆了口氣，「這樣我就不用重頭來和你解釋了。」
「這是普蘭特幹的好事？」DB-497在後面忍不住問道，這實在很像她的行事風格。
「當然了。」朱迪斯看上去有些驚訝，「你不會不知道吧？她一直都很關心你的事情，已經找我談了好多次了。」
「所以——」
「是的，剛剛你們兩個的兩段談話，我都聽到了，所以我這半個小時一直都在想——」
「很抱歉，朱迪斯小姐。」拉蒂打斷了她，「不過剛剛我們不是故意的，那個喇叭按鈕是我們不小心碰到的。」
「我知道啊，而且不僅我知道，大家其他人也都知道。所以不要再想這件事了，好嗎？」見到拉蒂還要說什麼，朱迪斯連忙作出一個暫停的手勢，「聽着，你們已經說了很多了，所以請暫時閉上 嘴，聽聽我要說的話。」
「你說。」
「首先就是你們關心的助手人選的問題。拉蒂，我知道松下笙對你不滿意，你也不怎麼喜歡她。在這件事上我要向你道歉。然後，我聽到你們說你們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了，對嗎？」
「沒錯。」DB-497說道，眼神堅定，「我相信他可以勝任，他很年輕，潛力無窮。」
「好，我知道了。雖然我不清楚你們在說誰，但是我相信你們的眼光。我會同意讓他來的。」朱迪斯單手扶着鼻樑上的眼鏡，輕輕地點頭道，「然後，老D？」
「在！」
「不用敬禮不用敬禮。是這樣的，之前普蘭特一直都在找我說你的事情嘛，所以我也一直在思考怎麼才能安排妥當。我拖到現在才來找你，真是抱歉，抱歉我來的太晚了。」
「呃……沒有，半個多小時也不算多晚吧。」
「不只是半個小時。普蘭特最後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我就應該做出決定了，但是我一直拖到現在。」朱迪斯看向DB-497，一臉嚴肅，「聽着，我知道這麼做非常瘋狂，但是……你願意來科研部嗎？」 看見DB-497微微張大嘴巴，她補充道：「唔，我的意思是作為一名正式的員工，有着官方編制那種。」
「可是……」DB-497正在試圖理解這荒唐的決定，「我已經是情報部的人了。」
「掛個名而已。我們都知道你本質上是普蘭特的助手，可是你還是得到了特別行動組組長的名頭，不是嗎？」她調皮地眨眨眼，接着解釋道，「科研部一直都很……排外，內部的抱團風氣特別嚴 重，雖然前幾天剛走一個禍害，但畢竟治標不治本。雖說你成為了正式員工也不一定能得到認可，但是如果是一個徹底的外人，你一定不會被內部人員認可。」
「但是我不在意他們怎麼看，這和我是什麼身份有什麼關係嗎？」
「是這樣的，老D，我很欣賞你的勇氣和你的肌肉，但是你總該在意一下你自己的看法吧？普蘭特和我說你一直都有很深的自卑情結，就因為你自己是一個被基因改造過的人，你害怕，害怕別人 一旦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沒法和你平等相處。」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所以，如果你沒有正式加入到科研部里來的話，在拉蒂對你展開的基因研究項目中，你只能夠以一個實驗體的身份 存在於這個地方。或許你沒意識到，但是這就是事實：你把自己物化了。從一開始你就不把自己當人看，自然沒辦法和大家平起平坐。」
「你的意思是……」拉蒂似乎明白了過來，眼睛也逐漸放射出激動的光芒。
「是的，在你有了科研部的正式編制之後，你在這個研究項目中所擔任的角色就不只是一個實驗體，而是拉蒂a夢的同事，一個大寫的人。你在這裏有了自己的職責，也有了自己的工作；你把自 己當成一個人來看，因此大家才會平等地看你，把你也當成一個人。你應該是拉蒂工作的夥伴，而不是她工作的對象。（You should be somebody who Rottie work with, but not something Rottie work on.）」
「所以，DB-497。」朱迪斯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歡迎來到科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