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友文

有錢的話就能
創造奇蹟!
The Missing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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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

透明無暇的玻璃,視線透過,似乎可以看到外部美好的世界。

但由於光的折射,所成的像都是虛偽而存在的——根本無法觸碰到,外面的世界。

紅色的液體,在重力的牽引下,宛若雨滴一般緊貼着玻璃流下,拖出一道緋紅的印記……

少女單手放在玻璃上,空虛地看着那一望無際的白色的光芒……


滴答。

滴答。

客廳里迴響着掛鍾指針前進的機械鳴響,窗外偶爾有一輛車飛馳而過的聲音,除此以外,便一片寂靜。

目光呆滯地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似乎隨時隨地都會壓下來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袖子就一直在沙發上保持着這樣平躺的姿勢,手裏緊緊握着黑色的手機,等待着它的再次震動。

一切變化得太快了,即使大腦飛速地運轉,想要整理一下這次事件,起伏的內心卻怎麼也無法平靜。

自己有着隨時都會衝出家門去尋找小柚的衝動……但考慮到這樣漫無目的的尋找是不會有結果的,所以還是決定暫時聽從「綁架犯」的安排——未曾預料的綁架犯。

——為什麼……會是貓娘呢……

一個又一個問號困擾着袖子。

——怎麼會突然……這個樣子……感覺如果貓娘是綁架犯的話,目的一定是天文數字的贖金吧……但是為什麼非要向我勒索不可呢……憑藉她的能力,幾十萬幾百萬不是輕易到手的的嗎?

——還是說……貓娘的目的,就是為了報復我?

如此可怕的想法,不禁讓袖子脊柱發涼……

——自己究竟做了什麼,讓貓娘憎惡到不能原諒自己的事情,才導致貓娘用這樣的手段報復自己呢……該不會是……稀飯吧?

因為在這一年裏,自己和稀飯的親昵,讓貓娘起了醋意……

連袖子自己都不會相信的推測……

就在袖子不停地煩惱之時,手心終於傳來了久違的震動感!

袖子激動地差點直接把手機扔了出去,連來電人都沒有看便按下了接聽鍵。

「……接電話的速度還挺快的嘛~」另一頭再次傳來貓娘的聲音,「不過看在袖子你沒有報警的份上,還是值得誇耀的說。」

「……」袖子不說話。雖然一般遇到這種情況報警總會是最好的選擇,但袖子心裏清楚如果是貓娘的話一定有辦法第一時間清楚自己是否報警……這只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不利。

「那好,現在我來說明Game Rule!」

「Game……Rule?」

「沒錯,就是【遊戲規則】的意思。袖子英語比較差我我也是差點忘記了。」貓娘略帶嘲諷地意思,將英文單詞翻譯成中文,「所謂的遊戲規則呢,就是要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本小姐交給你的任務就行了。也就是,人們常玩的——王子靠自己的智慧,打敗大魔王,救出美麗公主的故事哦!袖子一定要用自己的力量,來拯救心愛的妹妹呢!」

「遊戲……」袖子重複了一遍,然後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接近十二點。

「袖子你要不要質疑些什麼,就像完成本小姐以前在社團交給你的任務一樣,認認真真不馬虎就可以了。還有就是,不要妄想着偷偷報警,或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哦……不然的話,小柚的安全我也是真的保證不了的呢……這就是遊戲的規則了。」

「那麼,請貓娘你說明,我的任務是什麼呢?」袖子問。

「先前往,袖子你初中時,經常和小柚一起去的,一個人流量非常非常大的地方吧~限時三十分鐘,一庫一庫!」

「這是什麼地方……」袖子的腦海里浮現出不少可供選擇的地點。而且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傳達的地點,不禁讓袖子胸口一陣悶疼。

「雖然已經快到中飯時間了,但為了保證遊戲的進程,就不給袖子你留時間吃午飯了,趕快動身吧~OK,那麼,我期待着袖子你的,精彩表現哦……哼哼……」傳來了貓娘的一聲冷笑,電話便被掛斷了。

手機屏幕上顯示出「通話結束「。

袖子腦袋裏仔細搜索着以往和小柚一起前往的人流量很大的地方。

然後隨便在外面披了一件白色衛衣,帶上手機和鑰匙,還有幾百元現金,便匆匆出了門。

正午的陽光異常刺眼,袖子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垂直照射的陽光將袖子的影子聚焦為一個黑點,而黑點此時此刻正高速移動着。

如果是袖子的話。

——如果是我的話……

——一定可以知道那個地點的吧……

——如果沒有想錯的話,那個地點,便是——自己之前家裏小區附近的一家百貨公司。

向被陽光烤地熾熱的瀝青路的兩端望去,絲毫不見出租車的影子。

沒有猶豫些什麼,袖子便向百貨公司的方向跑去——明明知道三十分鐘是不可能到達的。

但與其呆在原地等待着這出現希望渺茫的出租車,還不如將距離漸漸拉近比較好。

——正午的時候,出租車司機大多都在吃飯才對吧……該死,為什麼挑了這樣一個時間。

公交車嘛……這附近也沒有的樣子。我也早就忘了去那麼遙遠的地方,應該搭乘哪量公交車了……

怎麼辦?

怎麼辦……

袖子感覺自己的腿漸漸軟了下來,絲毫沒有平常奔跑的那樣輕鬆……

每次心情沉重時奔跑,總會疲憊不堪,不如平時。

但還是硬着頭皮,繼續向前跑去……

不知不覺就到了學校門口——星期天由於全體學生不上學,所以校門口異常地冷清。

正準備從校門口經過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

「臥槽……」袖子即使在奔跑,也不忘說了一句。

「……喲!小鬼!好久不見啊!」雖然身穿灰色西服卻霸氣騎着摩托車的島島老師嘴裏叼着煙一臉微笑地向袖子打着招呼,「都一年了,又稍稍長高了一點啊!剛剛差點沒認出你來……」

袖子本打算根本不搭理直接衝過去的,但一個冒險的想法出現在腦海里……


然後袖子停下了腳步,狠狠地喘了幾口粗氣……

「這麼着急是要跑去哪啊?反正你也已經成年了吧,有沒有時間和老師去喝一杯啊?」島島說着,從摩托車上下來,將套在頭上的黑色摩托車頭盔取下抱在懷中,「嘛……老師感覺你在這一年中變了好多啊,更滄桑了,也更有男人味了啊!也是越來越像老師我了啊!」

「老師……先不談別的,我有一個請求……」袖子過了好半天才緩過氣來,然後提高音量說道,「能不能將摩托車借給我!?」

「摩托車?小鬼,這可是很危險的東西啊!雖然成年了,說到底你也還是個小鬼罷了!摩托車可也是有駕照的,你要像老師這樣有摩托車駕照才行啊!」島島很乾脆的拒絕了,「要不你等老師在學校里整理完文件,再載着你去?」

「那樣已經來不及了!」袖子盯着島島的雙眼看着,「非常的緊急,請務必將摩托車借給我……」

「不行。」島島搖了搖頭,「你要是出事了,老師可是付不起責任的。」

袖子覺得看島島這幅模樣,就壓根沒有戲的樣子。但是……

——這是現階段唯一的希望了。

「老師……你不是告訴我說,要做一個真男人嗎……勇敢地去選擇,嘗試,即使失敗也可以跌倒再爬起……所以我覺得,我作為一個男人,我可以做到這一點的。雖然不能說出我的目的,但是……但是,我是在為了重要的人而拼命地奮鬥的……老師也應該有過這樣的經歷才對吧……那時的老師是怎麼克服難關的呢?我雖然不知道……但是,現在的我,非常非常需要老師你的幫助……即使,在我眼中,島島老師你是最差勁老師……但就算是最差勁的老師,也應該相信自己的學生才對吧?我現在相信着我的選擇,所以……也請老師相信我吧。」

說完,袖子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目光中透露出一絲堅毅。

「你這小鬼真是……嘖嘖。」島島苦笑着砸了砸舌,然後將頭盔放到後備箱中,轉身向校門口走去。

「不行。小鬼你現在還不是男人,還沒有駕馭這東西的本領……隨便將其交給你的話,責任都是在我。」

……

——還是不行麼……


袖子站里在原地,望着島島遠去的身影,心裏酸酸的……

——已經耽誤這麼久了,這樣的話,肯定就沒希望了啊……

突然有種想要哭的感覺……那是一種由心臟通過血液擴散至全身的悲傷……

——我果然什麼也做不了啊……

就像那個灰暗的日子一樣……只會呆在原地默默地祈求着,卻什麼都做不了。


「哎呀,奇怪!我的摩托車鑰匙好像是忘記拿了!」突然前方傳來島島做作的叫喊聲,袖子抬起頭,看見島島拍了拍自己的西服口袋,一副很認真的樣子說道,「算了,不知道去哪了……回來後自然會有的吧!」

然後,袖子將頭轉了四十五度,摩托車的鑰匙正在清風的吹拂下如同鐘擺一般搖晃着。

後備箱並沒有被鎖起來,頭盔就靜靜地躺在其中。

全身如釋重負,眼淚一下子被憋了回去。

……

「搜嘎……謝謝……」袖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再次看向正在和門衛大爺打招呼的島島。

島島似乎也注意到了袖子正注視着自己,向身後搖了搖了自己的左手……

袖子戴着頭盔,雙手緊握摩托車把手一路向前飈馳着……

袖子似乎天生悟性很高,不管是玩什麼遊戲或是從事什麼新鮮玩意,總是能很快地上手,就連摩托車也不例外。

隱藏在黑色護目鏡下的雙眸堅定地看着前方的道路……


——「你這小鬼雖然還不是男人,但是……只有這樣拼命地奮鬥,才能成為真真正正的男人!」

袖子逐漸明白了島島那句話的真正含義了……


當將頭盔摘下來的時候,汗液從頭盔內部還有濕淋淋的頭髮上滴落。

袖子正喘了一口氣,手機恰好震動起來。

「二十七分鐘,袖子你完成地不錯哦~」

「多謝……我剛剛也是以為自己差點要被撞死了呢。」袖子用汗濕的手拿着手機,喘着氣說道,「第一次騎摩托車,感覺就像獲得了新生一樣。」

「接下來還有更刺激的說~」貓娘調皮地說着,「現在到百貨公司的一樓大廳吧。」

「貓娘你在那裏嗎?」袖子問。

「你猜。」「猜不到。」

「那不就得了……袖子你這個笨蛋的話,也別想套出本小姐的所在地了,還是安心干好自己該做的事吧。」

「……」袖子用脖子夾住手機,然後將摩托車推到專門停放的位置,並將頭盔放到後備箱中鎖好,開始朝一樓大廳走去。

穿過塑料帘子,一股寒流般的冷氣迎面捲來,與外面的炎熱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不禁讓袖子感到透心涼心飛揚。

好久沒有來的百貨中心,與回憶中的框架有着明顯的的差異——所有的東西都好像是翻新了一般。

初中的時候經常與小柚一起,手牽着手到這,看看洋娃娃衣服之類的……然後就是漫無目的的閒逛。

這裏提供免費的冷氣和暖氣,以及無限的試吃活動……但為了逃避父母的指責時,這裏是個很好的庇護所。

袖子仰起頭,環顧了一下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頭頂上的玻璃天窗,陽光透過玻璃折射出耀眼的光彩,給整個百貨中心帶來了光亮。

人們有說有笑着購物,挑選商品,乘坐電梯。

唯有自己是孤身一人前往,似乎是不合群的存在……

袖子沒有想太多,繼續拿起手機,發現貓娘還沒掛斷。

「餵?貓娘你還在那一頭嗎?」

「慢死了,我都在這等這麼久了!話費可是很貴的說!」聲音洪亮得逼迫袖子將手機遠離自己的耳朵。

「我的鍋……我的鍋……」袖子連忙道歉道,「那麼,接下來呢……遊戲的要求是什麼?」

「OK,那麼,接下來由本小姐來宣佈這一關卡的任務……」貓娘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很簡單的事情哦~那就是讓袖子你本色出演,扮演大變態——對路過的十個年輕女性說「不好意思,請問我能摸一下你的胸部嗎?」!」

「沃茨奧!!」完全沒有考慮過周圍人異樣的眼光,袖子直接大聲罵了出來,「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情啊!?」

「嘖嘖……不願意遵守遊戲規則的話,可是要付出代價的說……」貓娘的聲音逐漸冰冷起來,「比方說……來,小柚,張嘴吃個這……啊~~」

「不要……」傳來了小女孩的聲音。

「等!等一下……你給小柚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袖子聲音在顫抖。

「你不照我說得去做的話,就真的要吃下去了咯……」

——救命……救命!

「好的……好的……我做,我做!請停下!」袖子對着手機,用快要哭了一般的語氣央求說,「請停下……」

「看在袖子你這樣求我的份上,本小姐就大發慈悲地停下吧……OK,現在就請你開始吧,我可是會全程關注你的說~」

掛斷了,手機屏幕退回到桌面——那片遙望着綠色遠方的風景圖,從拿到這部手機開始便一塵不變。


——啊啊啊啊啊……

袖子外表看上去平靜,內心卻拼命地咆哮着……

——這麼羞恥的事……怎麼辦……真的要做嗎……

雖說之前看到動漫里的男主都是這樣做然後不停地開後宮……但倘若事情真的放在自己身上的話,不論是多麼hentai的hentai都會不情願的吧…… 心中的黑色漣漪再度擴散開來……

反正我這樣照做了,貓娘也不一定會遵守約定,將小柚平安送到我的身旁吧……也是,我現在完全是佔據被動,被貓娘牽着鼻子走……就好像是貓娘的玩具一般啊……叫我表演什麼丑戲就得表演什麼丑戲,叫我撞牆我就得撞牆……叫我去死,我也得去死才對吧?

開什麼玩笑啊。

開什麼玩笑啊……

……

她此時此刻,一定在某處,或身處百貨商場內,或通過監控器觀察我的醜態吧?真是丟臉啊……做這種丟臉的事,萬一被其他人知道了……就會像當初一樣,一輩子抬不起頭的……

為什呢我從懂事開始,就要如此被人擺佈呢?

父母也是。

同學也是。

朋友也是。

……大家都是。

……不明白啊。

不明白啊。

……

小柚的身影從漆黑的視野中閃現……

再也觸碰不到你了嗎?

她在向我招手呢。

我絕對不會允許的……

絕對不會允許悲劇降臨在你身上的……

即使是成為人偶,也要永遠在你的手心,默默地注視着你的成長才對啊……

漆黑的漣漪瓦解了。

視野再次恢復一片光明……自己正身處於來往的人流之中。

不遠處走來一位身材高挑的身着某學校制服的高中生模樣女生。

恢復神智的袖子,幾乎是一臉痴漢樣,走到了那位女生的面前……

無力的語氣。

「不好意思,請問,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胸部麼……」


……

被打了四巴掌,被罵了七聲「變態」之後,袖子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壞掉了。

自己就像這樣,一次次地按照貓娘所說的,去說出如此羞恥的話語。

或許大家都以為自己是神經病吧,所以自己現在還沒有被帶到警察局去。

但還是沒有遇到那所謂的痴女,真的讓袖子摸自己的胸部,對於這點袖子還是略顯失望的。

一切的展開就如同自己的預料一般,羞恥的話語,鄙視的視線,被破口大罵的場面……自己也許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在一次又重複的過程中,袖子不禁回想起了幾年前的某次,自己在結賬買某件商品時沒有留神,讓自己和小柚走散了……

那一次也是如同今天一般。

十五歲的少年,拿着購物袋和收據,一臉焦急與汗水地,不佇地向過往的路人求助着……

「請問,有沒有看到一個很小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洋裝……個子不高……」

根本沒有人理睬自己。

所以從那一刻起,再次證實了袖子的想法——世界上的人們都是冷漠的。

所有人都是如此。

至少那時的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可是……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丟臉……自己到底已經找了幾個了呢?

正合袖子的心意的信號再次震動起,貓娘在電話另一頭回答了袖子問題。

「怎麼了,袖子?發呆不動了啊!是不是想起什麼心事了啊?已經⑨個了,還差一個袖子就能順利通過這個關卡了!加油吧!」

「貓娘你先別掛斷……這最後一個,我馬上就完成了……」袖子說着,目光投在了不遠處一對情侶的身上——看樣子是大學生吧……

雖然有被旁邊女生男朋友毆打至死的危險,但袖子還是決定硬着頭皮上了。

女生穿着着白色連衣裙和涼鞋,背對着袖子行走着,似乎沒有注意到袖子的接近。

輕輕地拍了一下女生並不寬厚的肩膀……女生像是被踩尾巴的小貓一般轉過頭。

——這樣……一切都結束了……


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

「抱歉……」感受到震動觸感的袖子慌忙拿出黑色的智能機,屏幕被沾滿汗液的手心沾濕。

還是那沒有顯示來電人的號碼。

袖子臉色凝重地緊握着手機,死死地盯着手機的屏幕,大拇指顫抖在接聽鍵之上,遲遲不肯按下……

「我覺得……我要失陪了呢……」袖子強迫自己擠出微笑,看着眼前的兩位有些疑惑的表情。

手機依舊在一遍又一遍地震動,似乎在拼命呼喚着什麼。

沉浸在輕鬆氣氛中的袖子,突然意識到自己身上所背負的一種使命。

小夏聽到袖子的話,先是撓了撓頭髮,然後莞爾一笑,輕輕地說:「根據我的感覺,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來電話的應該是貓娘吧?」

袖子的瞳孔在聽到「貓娘」名字的一瞬間放大,震驚地看着說出真相的小夏。

「看來是猜對了,果然小夏我的感覺還是很靈的嘛~」小夏露出了勝利的微笑,有些頑皮地舔了舔嘴唇,「所以說,這頓就算我和友誼請了,袖子同學——去完成你所被期待完成的事吧!」

「被期待……完成的事……」

「沒錯,即使我什麼也不知道,袖子同學也應該被投以某種溫柔而期待的目光才對……」小夏合上眼睛,讓話語輕輕地流淌着,「去守護所珍視的人……去驅散心中的黑暗……去打碎這,悲傷的日子才對啊……因為給我的感覺是,袖子同學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袖子同學了,從一名很普通還給人有點小內向的高中生變得成熟多了,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去擊碎眼前強大的屏障了。無論如何,即使袖子同學現在可能依舊不相信自己的力量,但是如果有這份相信的話,就一定可以創造奇蹟的吧……」

「……」袖子像是頓悟了什麼一般,身體慢慢向身後靠去,看上四十五度的斜上方。

心中回憶着關於這件事、關於她的點點滴滴。

眼神里閃過一絲悲戚與信念。

過了許久才開後說話,「嘖……那麼我覺得,我也是時候要離開了。還有我要守護的人,等着我去與她再度見面呢……」

袖子站起,臉上浮現出開朗而成熟的微笑——這次並不是強迫自己擠出來應付人的微笑了。

「OKOK~那麼袖子同學加油咯!」小夏笑着,輕柔地拍了拍掌,「事情解決後,有時間到大學來找我和友誼啊,我們一定會盛情迎接的!」

「是啊是啊。」友誼點了點頭,應和着說。

「一定。」袖子將左手的手掌攤開,「那個時候,我們再好好吃一頓吧,我請客口牙!」

很有默契地,小夏站起身與袖子擊掌。

「下次見了。」袖子輕輕地說,用誠摯的目光注視着小夏和友誼,「兩位,也請一定要幸福下去啊。」

「一定,的說~」


最後看了兩人一眼,袖子便快速轉身,拿着依舊連續震動的手機向餐廳的大門飛奔而去,留下匆匆的背影。


「吶……其實剛吃完東西這樣跑,會得急性闌尾炎的吧?」小夏見袖子已經走遠,轉頭對友誼說。

「誰知道呢?」友誼攤了攤手,表示不解。

「其實啊……我覺得現在的袖子,和當年的友誼你挺相似的啊。」

「哦?」

「一樣的迷惘啊……」小夏從一旁的玻璃窗向外開去,可以看到袖子將手機貼在耳邊拼命沿手扶電梯向下飛奔的身影,「但是,如果是為了重要的人的話,即使再迷惘,也能夠做到……」

「……」友誼沒說什麼,兩人也只是相視一笑。

「默默地祈禱好了。」小夏說着,右手拿起了筷子,「現在還是讓我們解決掉這一桌菜比較好,浪費糧食的行為我可不能允許啊!」


「喂,貓娘啊……」然後袖子很自覺地將手機拿到離耳朵幾十厘米遠處。

「喂!袖子!為什麼這麼晚才接電話啊啊!!本小姐可是辛辛苦苦等了五分鐘啊!話費很貴的你知不知道啊!?喂!袖子!有沒有在聽本小姐說話啊!」即使已經離耳朵很遠但仍然可以清晰聽到的喊叫聲。

「抱歉……抱歉,剛剛沒感覺到手機響了……拿出來看個時間才看到貓娘你的來電。」等袖子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對着話筒隨便找了個理由敷衍過去。

「嗚嗚……算了。」袖子覺得貓娘應該是在另一頭狠狠地喘了口氣,然後放鬆地說道,「雖然怎麼想都是袖子你的錯,不過值得高興的是遊戲還能繼續進行呢~」 「我現在還在百貨公司,已經快到底層了。」袖子看着不遠處的門口說道,「接下來……應該幹什麼呢……」

「目標地點更換了哦。」貓娘說,「這次袖子你的目的地點是——袖子你一天中,除了家以外,所處時間最長的地方。OK就是這樣了,限你三十分鐘內趕到哦~」

再次毫無徵兆地掛斷。

「這算什麼啊……」袖子喃喃地抱怨道,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方現實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半,也是正好下午開始的時候。

推開透明的塑料帘子,席捲而來的並不是一股熱浪,而是比想像中還要清涼一些的清風。

天空不知不覺間已經轉變為淺灰色,頭頂上方的陽光也不知隱秘到了何處,無處所尋。

——似乎是要……下雨的樣子啊……

但這樣的天氣無疑給袖子內心帶來一絲涼爽。

——除了家裏外所待時間最多的地方……怎麼想都是學校啦……感覺也找不出其他的答案了。姑且就認為這次的任務挺簡單的吧……也可以順帶去還摩托車,一舉兩得。

——小柚啊……你現在在哪啊……一定會與你再見面的吧?

看着乾燥佈滿灰塵的水泥地面,袖子朝着之前停摩托車的地方走去。


「袖子的話,一定認為接下來也一定是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吧……」

「但是,真是可惜呢。」

「真正的高潮,才剛剛開始的說~」


「好的,請幫我把這輛摩托車還給島島老師,謝謝。」

在向門房說明情況後,袖子孤身一人走進了星期日空無一人的寂靜學校。

一旁的樹枝在風中搖曳着,花壇里的綠草也宛若綠色的火焰一般拂動。

袖子站在廣闊的操場正中央,右手緊握着黑色手機,目光哀傷地看着灰色雲層飄蕩的天空。

風輕輕撩起袖子的白色衛衣的領子,同時也將袖子的頭髮微微吹散。

袖子試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


灰色的天空……

從遠處吹來的風……

和那一天,很相像呢……


同樣的場景,不禁讓袖子產生了自己還處於當時的那種既視感。

悲痛有如波浪一般壓向袖子的身體,而在震動產生的第一時間,袖子便將手機遞到耳邊。

「這次接的速度挺快的啊……值得表揚。」

「表揚的話就不用了……是學校吧?我已經到了,然後呢……」

「然後嘛……嘿嘿……」傳來了貓娘的怪笑,「袖子想要成為誠哥嗎?那就去去誠哥戰鬥過的地方吧~」

「直接說去天台不就完了。」袖子雖然想吐槽但也不知從哪下手,便快步登上通往天台的樓梯,「先別掛斷啊。」

一層。

兩層。

三層。

住在二樓的袖子不管怎麼說還是很討厭爬樓,即使這是一項和跑步耗能差不多的運動。

因為爬樓總會給袖子一種很微妙的感覺……那天夜晚的感覺——尤其是像這樣連續爬好幾層。

似乎是因為身心過於疲憊,僅僅只是爬了四樓半袖子就開始喘氣了。

然後上到了頂層,推開天台那有些厚重的鐵門。

離鉛灰色的天空又更近了一步,自己整個人都毫無遮掩地暴露在漫無邊際的天空之下。

而且沒有其他建築物可以阻擋,天台的風明顯比樓下強了很多,袖子不禁覺得行走稍稍有些吃力。

至於天台,還是原來的天台,沒有柴刀娘或者誠哥或者其他奇怪東西的出現。唯一讓袖子覺得耳目一新的東西,便是那條靜靜擺在天台圍欄邊緣的黃色麻繩了。

「我到了,所以呢?」說着,袖子下意識地走向了那條繩子。

「看見那條繩子了嗎?」


「嗯。」 「仔細看看有什麼特別之處沒有?」

「特別之處?」袖子用肩膀和頭夾住手機,拿起這條麻繩的一端看了看,然後逐漸拉過來……

中間某處,似乎直接被近乎隔斷了,只留下看上去很脆弱的纖細的一小段……

「是指這一小段嗎?」袖子將這一小段拿到眼前仔細瞧了瞧,「感覺還是將繩子分成兩半使用起來才更安全吧。」

「不不不,袖子,小心點千萬別拉斷了哦!」貓娘馬上制止了袖子的下一步動作,「因為,這才是本場遊戲的關鍵啊!」

「關鍵?」

「照我說的去做就行了!千萬別把繩子扯斷哦~」貓娘再次提高音量強調了一遍,「現在,將繩子的另一端綁在自己身上。」

綁在身上。

突然間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但還是照做了。

「綁好了嗎?」貓娘問,「最好綁緊一點哦……」 「……」袖子將結用力拉了一下,確認已經綁得很緊了。

「接下來要做的事很簡單……」另一頭貓娘的語氣有些奇怪,聲音漸漸微弱。

周圍也都沒有了聲音。

一片寂靜。

然後,冰冷的聲音劃破沉寂。

「從這,跳下去……就行了。」


寒冷的衝擊,在一瞬間穿透了袖子的胸膛。

袖子可以聽到自己鼓膜下,血液流動的厚重的聲音。

「聽到了麼……袖子?」貓娘語氣顯得相當地冷淡,完全失去了感情,「僅僅是從這跳下去,就行了哦。」

「……」袖子拖着那條似乎隨時都會斷掉的繩子,走到了護欄旁,從上俯視着學校的操場。

風還是依舊呼嘯着刮來,內心也在不安的躁動。

「從這跳下去……會死的吧?」連袖子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笑,「真的,會死的吧?」

正常人從五樓到地面的距離跳下去,即使不是死也是殘疾或者癱瘓。

「不一定哦,袖子你可是有繩子拽着的啊!」貓娘戲謔地說道,「這條繩子可是本小姐特別為袖子你準備的哦~」

「別開玩笑了……這跳下去真的會死的啊……」袖子收回了嘴角詭異的微笑,然後目光空洞地俯視着地面,緊握住手機的右手也在不停地顫抖着,「即使我運氣好沒有當場摔死,這四周一個人都沒有,我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沒人管,最後慢慢地死掉啊……」

「沒錯,就是這個樣子啊。既然袖子你都已經推測出將會發生什麼了,就快點跳啊!事後大家一定以為你是想要玩什麼刺激的蹦極運動,結果繩子不小心斷掉意外身亡吧~嗯嗯……這個解釋挺合理的說。」貓娘口無遮攔,繼續勸導着袖子。

「唔……」袖子咽了口口水,談吐道,「貓娘你,是成心想要殺掉我,對嗎?」

「你猜啊。」「我猜就是這樣了……」

「既然袖子你這樣認為,那麼就這樣吧,本小姐也不好多解釋什麼。」

「搜嘎……原來這才是貓娘你的最終目的啊。」袖子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長時間讓眼睛暴露在風塵之下讓袖子的眼睛十分難受,「為何拐彎抹角這么半天呢……直接說出來不就好了嗎?」

「那多沒意思啊,袖子你玩了這麼多的遊戲,知道遊戲要循序漸進才好玩啊!」貓娘繼續解釋說,「就好比尾行吧,都是要跟蹤妹子之後才能與妹子發生H情節,哪有遊戲一上來二話不說就是干啊!?」

「你這個比喻也是……雖然很有道理嘛……但是……味道怪怪的。」袖子聽了貓娘的話之後,嘴角再度略過一縷微笑,只不過苦笑的成分佔得更大,「但是…為什麼一定要讓我死呢?我到底做了什麼不能被原諒的事情嗎?」

「每個人都會做出那些不能被原諒的事的……就連我與袖子你也不例外的說。所以說,死不就是給予每個人平等救贖的存在麼?」貓娘用夾雜着愁緒和苦悶的聲音說着,「再說了,袖子你原來,不是很想死的嗎?就在這個天台哦……」

「滋————」

就像醫院手術失敗,患者的心跳變為0的那一刻機器所發出來的聲音,充斥了整個腦袋。


是的,的確如她所說的那樣,我曾經是有一段時間想過去死。

那是高一中旬的日子,在經受了新生活的洗禮之後,我開始逐漸產生厭煩,再到厭惡,最後絕望的心裏。

那是昏暗無光的日子,每天將頭蒙在被窩裏,用牙齒奮力撕咬着被子和枕頭,留下淡淡的痕跡。

因為覺得自己始終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人吧,所以無論如何都是無法融入到其中的。

夜裏的星光一顆又一顆地消散,無法入睡的漫長夜晚終於迎來光明之時,照亮的只是更加黑暗與醜惡的心靈罷了。

這就是真相啊!

這就是現實啊……

只是每天像個小孩子發脾氣一樣咬咬被子撞撞牆,又能改變些什麼呢?

所以說,腦海里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不如,去死吧?

假如我死了的話,也就不用再活在這個漆黑無光的世界之中,也不用承受這些因過去而帶來的種種傷痛吧?

所以說到做到,少有的,沒有猶豫的,做了一個這麼幹脆的決定。

即使是在虛擬世界中,我的每一步計劃都要考慮再三,才會付諸行動。而這一次,我卻如此果斷地拿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很果斷地做出了結論……真是自己都無法理解自己了……

然後,很輕鬆地吃完麵包填飽肚子,換上最喜歡的黑色T恤,認真整理一次頭髮,孤身來到了天台的頂端,越過了欄杆,站在天台的外延。

望着深淵一般的水泥地面,我頭一次感覺死亡離自己是這麼地近——只要輕輕推開門,便可以前往地獄。

更可怕的是,我竟然絲毫不感到恐懼,而是對死亡感到淡然。

是啊,這樣的生活,不如去死算了。

只要稍微鬆開身後的手指,身軀就可以自然地倒向前方,以最華美的姿態擁抱大地。

一瞬間的事嘛~

根本沒什麼好害怕的。

最後心裏面回想了一下自己短暫人生的美麗時刻,我張開了手指。

……

奇怪……

手指仿佛塗了澆水一般,牢牢地粘在了欄杆上面。

——在或者說,是我壓根沒有放手……

即使大腦發送讓手張開的指令,身體依然沒有反應。

同樣是灰色的天空,同樣是刮着有些瘮人的風,我保持着一種奇異的姿態,半個身子僵天台外,不知待了多久。

明明是那樣想要接近死亡,卻怎麼也不能放開手。

所以說那一天,我默默地在死亡線前回頭,走下了樓。

反正我的世界已經失去了一切,我也也不能再像遊戲裏那樣翻盤了……

又有什麼東西能夠支撐着我活下去呢?我又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下去的呢?

當時的我沒有答案……現在的我,似乎依然沒有答案。

因為現在身邊似乎多了很多朋友,卻依然被各種瑣事折磨着……

想要得到答案的問題,始終沒有人來回答,只是隨口敷衍了事草草結束與我的對話。

我確確實實是活在這樣一個世界上,但我和他們仿佛又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沒有悲傷的話該多好啊。

既然這樣的話,現在,還是選擇去死……不是更好的嗎?

為過去所犯下的過錯付出代價,然後——得到救贖。

這應該是最美好的結局才對吧?

「搜嘎……我明白了……」過了好半天,袖子才拿起手機回話貓娘,「正如貓娘你所說的,果然死亡,才是給予自己救贖的最好方式啊……」

「這麼長時間,終於想清楚了嗎?」貓娘依然輕柔地說道,「雖然一開始以為你不會這麼快接受這一契約呢……」

「如果我從這跳下去的話,無論是死是活,你都能保證小柚她的安全嗎?」袖子話語中夾雜着一絲哀傷,問道。

「當然。本小姐說話算話的,保證小柚她平安的回到父母的身邊哦……」貓娘很肯定地回答說。

「那樣就好,拜託你了……我可是,完完全全地相信你啊……貓娘。」袖子一邊說着,一支腳蹬在了護欄之上 ,輕鬆翻越了護欄,身體向後靠,來到了他曾經站過地方。

「雖然知道肯定會死的……但是倘若奇蹟降臨到我的身上,讓我活了下來的話……」袖子的左手握緊了拳頭,用力地咬着牙齒,擠出奇怪的聲響,「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宛若流淚一般痛苦不堪。

「這樣的話,還是等袖子你跳下去再說吧。」貓娘挖苦說,「本小姐還期待着看着袖子你美妙的死亡時的姿態呢。」

「馬上你就會看見了。」袖子將手機放下,合上眼睛對着令人窒息的風輕輕說道,「我袖子一生中,最醜陋的姿態。」

風將袖子的劉海吹起,使其露出額頭下充滿哀傷的雙眼。

全世界能夠目睹這樣場景的,只有兩個人。

「對了,還有一件事。」袖子似乎想到了什麼,再度舉起手機,「在這之前,我想打個電話給某個人……可以嗎?」

「隨你便吧。時間不要太長哦……」貓娘依舊很快答應了,似乎無時無刻不放下手機。

「那麼,就這樣了。」袖子說完掛斷了電話,然後打開通訊錄調出了原本就不豐富列表,往下輕輕一拉便找到了「稀飯」這個熟悉的名字。 接通……

——如果沒估計錯的話,稀飯現在應該還在上課才對吧……真是不好意思打擾這樣認真學習的她呢……只不過這也許是最後的機會了……

清脆的電流音通過,似乎成功接通了。

「喂喂?是袖子嗎?我現在正在上課呢……有什麼事嗎?」聽稀飯的聲音應該是慌慌張張地從教室里跑出來。

「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啦……」袖子儘量壓低自己的音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只是想,和稀飯你說上幾句話而已……」

「唔!」另一頭的稀飯肯定一時半會沒有回過神來,過了好半天才慌慌張張地結巴着說道,「什麼啊、袖子為什麼突然說、說這種奇怪的話啊!」

「沒什麼特別的。」袖子微微頷首,看着永遠不可觸及的陰暗天空,然後朝着天空伸出左手,「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之上,稀飯你會怎麼樣呢?」

「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啦……難道是什麼遊戲的問題麼……」聽稀飯的語氣就知道她依舊不明白袖子所說的話的含義,然後稀飯微微喘了口氣,平緩地說道,「如果袖子有一天突然消失了的話……我肯定會非常悲傷的吧……不過,只要有我在,我絕對不會允許袖子你無緣無故的消失的!」

「……」袖子聽了沉默了一會,然後將左手握成拳頭,臉上露出些許幸福的微笑,「謝謝……我明白了。抱歉耽誤你的時間了,好好上課吧。明天學校見哦~」 「嗯嗯……那先再見了……明天學校見~」

……

掛斷了。


深呼吸了幾次,然後手機又震動起來了。

「怎麼樣,與親愛的小稀飯道別地如何啊?」

貓娘這種挑釁的聲音聽起來怎麼都讓袖子覺得火大,但僅僅只是表面裝出來的而已。

「沒什麼……這種事情貓娘你也就不用關心了。」

故意裝出來的生氣的樣子果然還是很假,袖子嘆了口氣放棄了。

「那麼,我心中還有最後一個疑問,希望貓娘你能解答。」

「說吧。」

「一向討厭死亡的貓娘你,現在,為何非要讓我死不可呢?」

空氣仿佛凝滯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近乎讓袖子以為貓娘掛斷了電話。

過了許久,才傳來毫無感情的話語。

「這算是質問麼?」

「不。」袖子即使沒有與貓娘面對面,也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苦笑着,「即使不願意回答,也沒有關係的。我只是說出我心頭的疑問罷了。」

「如果本小姐拒絕呢?」

「決定權在你。」

「哼哼……」袖子可以想像出貓娘那此時此刻,如同惡魔般的笑容。

——看來是沒戲了……

「那,透露一點點也無妨吧~」

與想像中偏差了一百八十度的回答。

「其實啊,這回,可是有委託人的哦……」

「委託人?」袖子不禁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

「沒錯,就像在一年前,本小姐在HI社接待的許許多多的客人一樣,這次的事件,可是委託人拜託我做的。當然,至於委託人的身份,我當然出於保密的需要而不能透露了……我想說的,就這麼多了吧。來吧,袖子,讓我看看你華麗墜樓的姿態吧!」

「馬上就會看見了。」袖子再度展露了自嘲的微笑,「不管怎麼說,貓娘你能告訴我這些我還是很感激的。至少……」

——至少,不是貓娘,而是其他人想要我死掉呀……

至於那個委託人是誰,現在身處何處……我都不感興趣了……

我這個人從出生到現在,本身就算不上什麼好人,連自己的重要的人都保護不好,連自己的幸福都無法把握,更談何不被他人厭惡呢……

袖子的手緩緩垂下,通話也在同一時間結束……

風幾乎是咆哮着衝擊着袖子憔悴而帶有溫柔微笑的臉龐,暴風雨似乎即將來臨。


感覺,已經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呢……

真的……沒什麼好留戀了。

袖子對着自己眼前的冰冷空氣,輕輕眨了眨眼睛,感覺就是要哭出來了一般。

雖然過去曾經擁有着值得信賴的朋友,擁有着能夠歡笑的日常……

但是,這一切不都是虛偽的麼。只是一點一點欺騙着,告訴自己我很幸福,我很開心,這個世界值得我去活下去……

愈發欺騙自己,自己的內心也愈發黑暗,離這個世界的距離也便愈發遙遠。

直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麼。

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活到現在呢……

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拼命微笑呢……

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奮鬥至今呢……

究竟是為了什麼……

還有,那個委託人的身份……

就是因為活着,才會被這樣的問題所困擾啊。就是因為活着,人才會承受自己不願承受的傷痛,才會不停地循環在痛苦與悲傷的無盡輪迴之中……唯一打破這樣輪迴的方法,唯一獲得救贖的方法,不就是貓娘所推薦給我的方法——去死嗎?

假如我死了的話,就不會讓悲傷侵蝕我的內心了……

假如我死了的話,世界上的痛苦也就不必承受了……

假如我死了的話,這個世界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對其他人來說,只是少了一個廢物,多了一團垃圾,直接清掃掉便是了。

假如我死了的話,貓娘完成了自己的委託,不知名的委託人先生也一定會很滿足才對吧……

是啊……就是這樣啊……

當初我的我還是沒有這種勇氣與覺悟啊……

現在,我有了哦~

袖子的肩膀稍稍晃動了一下,將手上的手機輕輕向身後扔去,發出「噔」的聲響,似乎充電電池已經隨之被甩出。

——是啊……假如我死了的話……小柚也一定能得救才對啊。只有犧牲掉自己,才能保護重要的人啊……

閉上雙眼,迎着風,讓全身放鬆,向前倒去……

——假如我死了的話,大家也都能幸福地活下去啊……

與豎直方向呈二十度……三十度……即使想要回頭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這是哥哥唯一能做的了……哥哥已經不能再看着你長大了,小柚……

四十五度……在重力的牽引下,整個身體輕飄飄地,宛若羽毛一般輕柔。

——如果有奇蹟的話,我們一定還能再見面的啊……

九十度,然後垂直朝下……近乎是自由落體運動。

迎面的強大空氣阻力讓袖子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

與自己身體同樣墜落的,還有那幾滴晶瑩剔透的水珠,輕輕劃開喧噪的空氣。

——謝謝你,小柚,還有,大家。

一片漆黑。

……


依舊是近乎要吞噬掉一切的黑暗。

視野雖然是模糊的,但是睜開眼,開始可以依稀看到,如同鑽石塵一般閃耀的微弱光芒,飄蕩在自己的周圍。

沒有任何的聲音,墳墓一般地寂寥與空虛。

「唔……」勉強從嗓子眼擠出一絲呻吟,瞬間便被無盡的黑暗所湮沒。那點點亮光,也只是會讓袖子愈發沒有安穩感而已。

然後,袖子漸漸意識到,自己其實,一直都是保持着身體向後傾斜135°的狀態……至少現在的自己,依稀能夠感受到那微乎其微的重力。

——我已經,死了嗎?

不由自主地這樣問着自己,處於這樣狀態的袖子也是完全無法明白眼前所見的一切。

「是的,哥哥,已經死了呀。」

小柚!

袖子猛得望向自己視線的前方——小柚身着洋裝,微微散發着白色光芒,如此般一動不動地佇立在自己眼前。

「小柚!?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感覺喉嚨像是使不出力氣一般,但還是激動地喊出了這些詞句。

「哥哥現在,暫時這樣理解也可以吧。不管怎麼說,我可是以哥哥現在,最期望見到的人的姿態,出現在哥哥面前的哦……」

「哈……雖然外貌完全沒有改變,但是說話卻深奧到讓哥哥完全聽不明白啦……」袖子雖然被告知自己已經死去,卻依然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孩,「按照小柚的話說,這裏是死後的世界咯?也就是說……我已經是不屬於原來那個世界的存在了嗎?」

「沒錯。」

「那么小柚一定是化身為了真正的天使,準備引領我走向天堂,是這樣沒錯吧?」

「唉……」小柚像是很失望地搖了搖頭,「哥哥連自己死去的緣由都不明不白地,就決定如此安穩地死去嗎?」

「那種事情,其實都無所謂啦……」袖子非常坦然地笑着,相比平時更加地放鬆,「至少我死去了,大家都會很幸福啊……這樣的話,我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價值,也就完全能夠得意實現了……」

然後袖子似乎是玩耍般的,似乎想要抓住身旁飄過的星屑,卻什麼也無法觸碰。雖然感覺身體隨時隨地都在漂浮並旋轉着,但袖子並不感到頭暈,只是半眯着眼睛傻傻地笑着。

「大家,真的都會幸福嗎?」小柚的語氣嚴肅地超乎袖子預料,「只要哥哥死去的話,真的能夠換來大家的幸福嗎?」

「當然會啦……小柚你在這之後也應該會平安地被送回父母身邊吧?如果是貓娘她的話,一定會遵守約定的呀……」袖子依然很肯定地解釋着,撓了撓自己的頭髮。

「話雖然這樣講是沒錯了……」小柚側過臉,低語道,「但是,其他人呢?」

「其他人?」

「是啊,比方說哥哥現在交往的對象,稀飯啦……」

「……」袖子沉默不語,也故意別開小柚有些冷冷的視線。

「如果是我的話,還會有父母照顧我……貓娘的話,憑着她自己的社交本領,也能夠輕而易舉地渡過這一切……但是啊……」

就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扭過頭一般,袖子有些震驚地注視着小柚那似笑似不笑的小臉。

「但是啊……稀飯就不一樣了。在那個世界上,她除了哥哥你這唯一一個朋友,還會有誰呢……」

明明被告知自己已經死亡,胸口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一般難受。

「我來告訴哥哥接下來發生的事吧,請一定要聽完哦……」小柚繼續淡淡地說着,「正如哥哥你所推測的那樣,哥哥你墜樓之後,沒有人任何人發現……直到第二天早上,稀飯很早就前往了學校,本來很開心和哥哥你約定見面的……然後啊……」

小柚似乎是有意頓了頓,看着袖子一臉驚恐的表情,嘴唇微微蠕動着,繼續說了下去。

「然後啊,看到的可是哥哥你死亡地慘狀哦……鐵鏽般的血跡早已乾涸,卻依舊能感受到很濃郁的血腥味啊。」像是嘲笑一般的說着,小柚向着袖子靠近了一步,「哥哥你可以想像出當時的場景嗎?在那一瞬間,稀飯的世界,早已如同被打碎的玻璃,崩潰成一片又一片的了……那種絕望與哀嚎,也許哥哥你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了吧?」

袖子只是瞪大眼睛,等待着小柚接下來的發言。

「可遠遠不止這些哦……失去了哥哥你,就等於失去一切的稀飯,完全壞掉了……於是,她也為了追隨哥哥的腳步,獨自一人上到天台,以同樣的方式墜落哦……」

「怎麼會……」

「還沒完呢……短短一天之內,連續兩名學生跳樓,怎麼說學校都要承擔責任吧……所以說,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夢子會長,因為啊,她和袖子你的關係聽同學們說還不錯啊。」小柚毫無感情地繼續說着,「所以說,夢子在背後也會被同學們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啊……夢子本身脾氣就不算太好,但作為學生會的會長,還是咬緊牙關忍了下來……然後在這些輿論的壓力下,夢子她,高考完完全全地落榜了哦……」

在袖子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位,身高並不怎麼高的少女,強忍住眼淚將黑框眼鏡用力甩在地上……鏡片與鏡框脫落,在與地面的撞擊中被摔成零散的碎片……

「哥哥你可是剝奪走了,一位原本普通的女高中生,應該擁有的未來啊……」小柚的臉上完全找不出任何可以稱作「喜怒哀樂」的感情,只是如同陳述事實般敘述着,「同樣的,就連艾克子也是,本來作為前任會長最為推薦的新會長的候選人的,在一切都要確定的時,發生這樣的事,學生們也都不再相信夢子會長的說服力了……於是乎呢,艾克子就成功與會長這一職務擦肩而過了……新上任的會長,可是在不久的將來,就要把學生會玩壞的男生啊……這樣的結果,可都是因為哥哥你如此草率地選擇死亡而造成的啊!」

「夠了……不要再說了。」袖子雖然想要衝到小柚面前捂住她的嘴,但身體完全沒有自由移動的能力。

「貓娘也是呢……明明說好的要拯救她的啊,卻在這件事發生之後,再也沒有了音訊……宛若,真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啊……」

「不要……別說了……」袖子拼命地喘着粗氣,央求道。

「就連小柚我也是呢……從此以後,便再也見不到哥哥了……」

似是疑非的黑暗,塗抹在小柚臉上的某處。

「這都是哥哥,一手造成的悲劇啊……」

「呵呵呵……」袖子感覺自己的心臟就要裂開了一般,喉嚨也一陣灼熱難耐,只是拼命的苦笑幾聲,順着臉頰劃下幾滴汗滴。

「我說的,哥哥都聽明白了嗎?」

「所以說……」袖子強忍着痛苦說,「所以說,小柚你,想讓哥哥我怎麼辦啊……反正都是已經過去,無所謂的事情了……我跳下去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這些啊。」

「哥哥在說謊。」

「!」

「其實哥哥自己心裏早就清楚,這樣魯莽的做法所帶來的嚴重後果吧!」不知為何,小柚像是某人附體一般,語調開始轉向激昂,「明明意識到後果是這樣,卻還是要這樣做……因為你只是,想要逃避這一切吧!」

銀鈴般的童音開始向熟悉的聲音變化。

「我……」

「就像以往的袖子你一樣啊,在被傷痛折磨之時, 在自己痛苦落淚之時,選擇的並不是是去面對這一切,而是一味地逃避啊!那個時候也是一樣吧……明明知道自己可以追上去,明明知道追上去的話說不定就能逆轉這一切,悲慘的扭曲人生就能夠翻盤……然後,然後呢?只會像個笨蛋一樣呆呆地站在原地啊!還有呢……在一年前,我默默離去的時候,袖子你雖然看上去很傷心的樣子,但實際上又採取了什麼行動呢?完全沒有啊!只是告訴自己要默默地接受這一切……還要學會去化解這些悲傷的日子……明明……明明自己心裏痛苦難言,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着自己……這才是袖子你真正愚蠢與無能的地方啊!!原以為隨着時間的推移可以改變這這種頹廢的自己的,現在的你,有何當年的你,有什麼區別呢!?」

「為什麼……為什麼你都會知道……」

「哼哼……」女孩的身影逐漸模糊消散,刺眼的光芒劃破了黑暗,「因為啊,沒有誰,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說……」

「……」隱藏在光芒之後的,是那天,那個身着水手服的藍發少女的身影,「好好想清楚吧,袖子……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可是我已經死……」

「所以說,你還不能死的說,袖子。」

聲音小得近乎消失,然後重力的牽引力突然變大,袖子覺得身體就像被人抓住拼命往下拉一般,馬上將要陷入無底的黑暗漩渦……

救命……


——你還不能死啊……袖子……

向上伸出祈求救援的右手手臂,突然被什麼柔軟而冰冷的東西緊緊抓住,墜落也在同一時間停止……

周遭依舊是黑色的空間,表明自己其實根本還沒有回到所謂的現實。

但是,換換抬起頭,藍發少女的雙眸被劉海遮住,嘴巴也只是微微張開,似乎是挺用力地想要拽起自己而要緊牙關,微微地呻吟着……

感覺隨時隨地都會脫落……

——究竟為了什麼呢……

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的話,我的死,或許真的就沒有意義了吧……

所以說……

還是要活下去啊。


空餘的手抓緊了少女纖細的手臂,似乎是下意識地出於求生的本能。

即使看不到少女的瞳孔,但嘴角拼命擠出的微笑卻格外引人注目……

緊接着,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周圍的漆黑碎成了碎片,分崩離析,刺眼地光芒再次射入眼睛。

綁着繩子的腹部一陣劇痛,似乎是被繩子拉緊拽住……

黑色的空間在一瞬間完全消散,眼前出現的天旋地轉的場面……

一陣噁心感油然湧上心頭,熱熱的液體順着食道向身體上方涌動着……

——好想吐……

也不知道是出於物理上還是精神上的原因,被倒掛在那的袖子頭朝下,一口吐了出來……污穢的嘔吐物夾雜着涎水落在了半米下的地面上……

將中午的進食一口氣全部吐了出來的既視感……被壓迫的胃部產生的劇烈疼痛漸漸有所緩解……

但是,此時此刻,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實是——自己,還活着。

雙手無力地垂下,距離地面只有幾厘米的距離,胃裏面似乎還有東西沒有吐完……一陣酸熱再次湧向喉嚨……

「唔……」 又吐了一次,袖子眯着眼睛,痛苦地呻吟着,隱隱約約地卻感覺到有人在接近自己。

「嘖嘖……吐了這麼多呢,真是辛苦你了袖子。」意識模糊間,袖子依稀可以聽到貓娘那玩弄般的聲音,「早知道要吐這麼多,就提前在下面放個塑料桶來承接你的午飯好了,不然的話明天清潔工阿姨會很煩惱的說。」

「哈…………哈…………」袖子雖然聽進去了,但是依然不停地喘着粗氣,胃部隱隱刺痛着……

「不過真是個大笨蛋呢……明知道肯定會死,而非要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來不可。」貓娘砸了砸舌,露出鄙夷的眼神,輕搖了一下腦袋。

然後袖子感覺一股不知名的香水味在靠近自己,柔軟的像是棉花一般的物體才輕輕摩梭着自己發白的嘴唇。

「但是,既然已經跳下來的話,不管結果如何,本小姐都會遵守約定的……」貓娘半蹲着身子,拿着餐廳紙溫柔地擦拭着袖子的嘴唇,露出了很滿足的微笑,「袖子你現在一定很不解為什麼繩子沒有斷掉吧……因為這是本小姐特製的繩子哦,那一段韌性超強的繩子偽裝成快要斷掉的樣子,也是輕鬆把袖子你騙過去呢……」

袖子仍舊疲憊地喘着氣,無心對貓娘的話做出回應。

「算了……現在說多了你也聽不進去。」貓娘將餐廳紙扔到那一攤嘔吐物上,再用濕紙巾擦了擦自己的手,緩緩站起身來,「到當初,你與小柚分別的地方去吧……在那裏,我會與你再見面的。」

芬芳的香氣逐漸隱沒在颯颯的風中,袖子可以感受到貓娘的遠離,自己卻拼命地咳着嗽。


與一個多小時前陰冷的天空相比,灰色的雲團竟奇蹟般地漸漸消散,夕暉透過還未消散地雲層,撒下一道有一道金色的細線,牽引着袖子的前進。

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得意從繩子的束縛中解脫,普通的行走對於袖子來說,都是在超負荷地運作自己的身體……但是自己有無論如何也要再見到的人,在這股意志的驅使下,徐徐地前行在那個公園之中。

公園雖說還是原來的公園,但在黃昏時間遊人已經稀少,這都是父母們牽着自己的孩子回家吃完飯,或者情侶們羞答答地手牽着手出去吃飯的時間了。但相比三年前,公園還是變化比較大的……各種地方都翻新了。袖子從一年前到現在,來這的次數也積累了一些了,所以對於這些小小的變化,袖子還是視而不見……

金色的夕陽開始漸漸溶解,並將遠處的天空浸染為棲紅色。

獨自徘徊於紅色的晚霞之下的袖子,內心並不怎麼焦慮地環視着周遭,期盼着看見自己熟悉的人。

而在袖子眼中,天空依然是淺灰色的暗淡。

柳條在攜有陣陣涼意的風的吹拂下,不佇地擺動着。

然後,就在那時的那個同樣的位置,穿着和那天相同的藍色風衣的藍發少女牽着小女孩的手,正佇立在公園道路的盡頭。

心跳不禁加快了,腳步也隨之越來越輕盈,忍住疲憊向前小碎步奔跑着……

小女孩看見了袖子,目光里閃爍着喜悅的光芒,掙脫開貓娘的手,奔向前去……

無聲的,也是久違的擁抱……

「好久不見了呢……小柚。比哥哥想像中長得更漂亮了一些呢……」

「哥哥!這三年來出去上學,怎麼走也不通知我一聲啊!」

袖子先是猶豫了一會,然後笑眯眯地摸了摸小柚的頭,站起身來。

「因為,要去很遠的地方……這一去,差點就回不來了啊……」

說話都是哽咽的,但是袖子臉上依舊佈滿了微笑。

幾年過去了,小柚說話也比當年流暢多了,袖子聽得也是很輕鬆與愉快。

「我就知道,哥哥肯定會來找我的啊!」小柚仰着頭,對站起來足足有一米八的袖子以童真的口吻說道。

「……爸爸媽媽呢?聽說你不見了,哥哥這才特意跑過來找你啊……」

「因為,那個大姐姐說,她可以讓我再見到哥哥你啊……所以,我就跟她走了。」

「……我不是教了你各種防身技巧嗎?怎麼能隨便跟那種奇怪的人走呢?」袖子用稍微有些責備的口吻說道。

「因為……太想見到哥哥了嘛……」

這樣的理由也不好讓袖子多說什麼。

「傻瓜……」依舊是笑着摸了摸頭,緊接着將視線投向不遠處的貓娘。

貓娘面無表情…不,應該是嘴角微微上揚,看着眼前兩位重逢的場景……但依舊掩蓋不住眼神中滑過的片刻哀傷。

袖子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與貓娘四目對視,以重濁的聲音說道:

「其實這一切,都是貓娘你自編自導自演的鬧劇吧……根本就沒有綁架,根本就沒有什麼委託人,這些都是在欺騙我的……目的話,我猜就是,讓我與小柚再次相見吧……」

貓娘依舊在微笑,表情沒有變化。這讓袖子對自己的推論沒有了底氣……

青綠色的柳條停止了拂動,不動地掛在樹幹之上,儼然失去了生機。

「這個大姐姐啊,今天帶了小柚去了好多很有意思的地方啊!像是我和哥哥以前經常去的百貨商場,還有這個公園,還吃了好多平常根本吃不上的好吃的東西呢!」還是小柚的話語打破了沉寂。

「原來如此啊……小柚今天和那位大姐姐一定完得挺開心吧。」

「嗯嗯!」

「那就好……」袖子帶着笑容,將視線轉向貓娘,「小柚今天,真是承蒙你的關照了。」

「哪裏哪裏~總共花費也就幾千元,算在袖子你欠我的錢的總數裏算了,不用客氣的說~」貓娘開口說道,給了袖子當頭一棒。

「還真是符合貓娘你的個性呢……」袖子苦笑着說道。

「我叫了小柚的父母,見面地點就在這,應該就快到了。然後我告訴小柚說,讓她說自己是不小心搭錯車了,然後不小心迷路,被某個好心又善良又美麗又有錢的大姐姐發現後才打電話找到他們的。」

「所以?」袖子牽着小柚的手心有些出汗,但是怕小柚疼就沒有握緊。

「所以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話想說,我們另外找個位置去談,先讓小柚她在這等等吧……」

袖子用一種很為難的眼光看着小柚,似乎在徵求意見。

「哥哥有些事,一會就回來,先在這等等好嗎?」

「嗯……好的。」

「一個人沒問題吧?」 「我都長這麼大了,哥哥別瞧不起我!」

「是啊……都這麼大了……」

袖子鬆開緊握的手,踩着貓娘在落日餘暉下的長長的影子,跟隨貓娘一起前往不遠處的湖邊,湖岸邊有一簇灌木叢,可以很好的遮掩住其他人的視線,是很好的野戰場所——但是這不是兩人這次的目的。

在灌木叢後面有張破舊的雙人小木椅,上方基本上已經被殘枝落葉佔領。兩人也不嫌髒,稍微清理了一會,便先後坐下——從這正好可以很好地目睹整個湖的風光。

夕陽灑在湖面上,金光點點,撲朔迷離。微風偶爾吹過,水面泛起層層漣漪,那光便無法找到了。

由於椅子並不是很寬,所以兩人挨得很緊,基本上就是靠在一起的距離了。但似乎兩人都不覺得有拘束感,而是無言地看着前方的湖面……

袖子將視線微微瞥向右邊。

「怎麼了?」貓娘似乎是注意到了袖子的視線。

「好久不見啦……上次那次見面本身就不明不白的……」袖子有些結巴地說道,「貓娘你,還是留着短髮在啊……我覺得,你應該將頭髮留長點,才更好看吧……」

也不知道為何,袖子突然想要評價貓娘的外貌。

「是嗎……」貓娘看起來有些不悅,輕輕撫摸了自己的齊頸短髮,然後看向遠處。

「你不高興了麼……」

「沒有啦~只是袖子你第一次開始對我的外表指指點點了,感覺很奇怪口牙。」貓娘轉過頭,臉上滿是欣喜的微笑。

「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啦……」袖子雙手放在膝蓋上,垂下頭苦笑着說。

一整天發生的事就像沒有發生過一般,一股奇妙的感覺流淌在兩人之間的純淨的空氣之中。

貓娘仍舊無所事事地眺望着湖面。袖子覺得如果自己不說些什麼的話,氣氛會愈發尷尬的吧。

「你是怎麼知道,關於我的那麼多事的?就連細節,似乎都一清二楚的樣子。」

「因為吶,——有錢的話,就能創造奇蹟的說。」

「好久沒聽見,這句台詞了啊……」袖子嘴角揚起了淡淡的微笑,「一年多了……」

「能聽的次數也不多了……」貓娘搖了搖頭,有些空洞視線依舊落在遠方,「那種程度的情報,對本小姐來說,完全是不費吹灰之力。」

「這一年來去哪了?」

「這個我無法回答你呢……因為去的地方太多了,再說袖子你知道了,又沒有什麼意義。」

「嘖嘖……」袖子將身子靠向後面的椅子,翹首仰望着天空,「不願意說的話我也不能強求啊……但是,那種不辭而別,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這一年多來我都在思考,不停地思考……認為只要思考出結果的話,就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找到那個,從世界上無緣無故消失的你了……但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

「袖子。」冷冷的聲音。

「嗯?」

椅子搖擺了一會,貓娘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走近那在輕風吹拂下泛起金色漣漪的湖面。

「你是怎麼猜到今天的事,也是我的詭計的呢……」

「因為討厭死亡的你,是沒有勇氣真真正正地叫人去死,難道不是嗎?」袖子憨憨地笑着,看着貓娘背光而顯得有些陰暗的背影,「而且,那段繩子的設定,說明你壓根就沒有殺死我的意思……即使當時大腦混亂的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貓娘緩緩轉過瘦弱的身軀,眼神中填滿了令人心寒的憂鬱。

「所以呢……袖子果然是個笨蛋啊。」

「……」

「還不能意識到這一切的意義嗎?」

「意義?」

「今後和小柚的關係,你打算怎麼處理呢……一直隱瞞一下去,那遲早會泄露的吧。」貓娘明顯是質問和斥責的表情,與袖子四目對視,「小柚,馬上就要被她的父母帶走了哦……今天也是,本小姐好不容易才讓你們重逢,難道袖子心中,就沒有什麼補救措施嗎?」

——補救措施……

要修補這黑暗的殘缺現實,這根本……不可能嘛……

「以後會想辦法的啊……」袖子別開視線,看向自己的膝蓋,「現在的我,根本無法面對他們啊……」

「那現在的你,有何當年的你,有什麼區別嗎?」貓娘提高了音量,有些憤懣地問道。

「我……」袖子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究竟為什麼,才決定一直活下去……你不是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嗎?」

「我……」

「你是只會說【我】這個字嗎?要不要本小姐教你說其他漢字?」貓娘憤慨地說着,袖子的身後似乎傳來了小柚的叫喊聲與哭鬧聲,還有自己父母的聲音……

「哥哥剛剛明明還在那的!」

「別說了……小柚快回家……」

……


把心臟呈現在他人面前,任由他人切割一般的感覺。

但自己的確無能為力,因為如果自己這個時候出面,鐵定會與最不想見面的父母碰面……過去的傷痛,會化為新的傷痕,徒然地給自己增加痛苦。

袖子還是無奈地低着頭,平緩地呼吸着,而內部的心臟卻在狂跳不已。

「都這個時候你還在猶豫什麼啊……」

袖子抬起頭,順着貓娘責備的視線看過去——那是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哀傷而澄澈的雙眼,似乎將要湧出淚水。

「自己喜歡的東西就微笑着迎接,不喜歡的就懦弱地逃避,這就是袖子你現在的醜態啊……明明曾經拼命地為了保護重要的人,逆着匆忙的人流,逐一尋找着希望……明明能夠當時可以追上去,用自己心去化解這一切悲傷……明明可以在必要的時候,握緊重要人的手,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她……明明有些時候,可以為自己重要的人,奉獻出自己的一切……可是袖子你卻無數次地逃避了這樣的現實,無數次地深陷黑暗的漩渦,掙扎痛苦在這個原本應該美好的世界上……你喜歡這樣的自己嗎?告訴我袖子……你喜歡這樣的自己嗎?」

「當然不喜歡啊!!」袖子突然從椅子上彈起來咆哮道,眼睛裏佈滿了血絲,隨即馬上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子,「有誰、有誰會喜歡這樣的自己啊……難道貓娘你認為我會樂意坦然接受這一切嗎?我只是除此以外不能夠有其他作為而已啊!明明只要犧牲掉我一個人,他們就可以都不管我,都可以走上自己的道路……我也無權干涉他們啊……有我的話,他們是不會幸福的啊!只是會讓彼此的傷痛加深……讓我一個人承受這份傷痛,不才是最好的做法嗎……」

……袖子的自白,迴蕩在寂寥的湖畔,久久沒有散去。

「袖子你只是,將自己封閉在了內心的廢墟之中,沒有找到奇蹟的光芒罷了……」貓娘歪着腦袋,面無表情,嘴裏繼續淡淡地說着,「其實啊,袖子你內心,不是很想再見到小柚嗎?不是非常想和家人團聚才對吧?」

「我……沒有……完全沒有……」

「是這樣嗎?」貓娘露出質疑的神情,然後快步走向袖子。袖子想要後退,但後方卻是椅子,阻撓了去路。

「唰」地一聲,袖子衛衣拉鏈被拉下,黑色的T恤展露在兩人面前……

被女生脫衣服,對袖子來說還是頭一次。但現在也不是讓袖子興奮的時間了。

「這是,當年你和你的一家人,一起去買的吧……那個百貨商場,現在似乎已經找不到這麼老土的貨色了呢……但是啊,今天袖子你,把它穿在了自己的身上,這不就說明了,袖子你還是憧憬着,當年的那個,溫馨和睦的家庭嗎?」

清晨的陽光……

母親的早餐……

父親的報紙……

小柚的問候……

還有,身處這樣溫暖環境中,默默微笑着的自己……

心臟,被觸動了一下。

即使承受再多的傷痛,即使渴望就此遠離,即使……

但是啊。

但是啊——自己想要的,不就是一個,能夠放聲地哭,放聲地笑,無所顧忌的,能夠被稱得上是生活的生活嗎?

一年前和貓娘在一起的時候,漸漸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但貓娘消失後,這份希望,便漸行漸遠了……

……想起來了。

那個問題的答案,自己已經知道了。

已經不再是,那個時候的自己了……

「看樣子,你已經明白了……」貓娘臉上增添了一抹欣慰的微笑,「現在追過去,還來得及……」

袖子垂下頭,猛然沖向道路的那一邊,只留下湖邊貓娘孤單的身影。

那天,頭頂上是鉛灰色的天空,吹着讓人戰慄的風。

現在,頭頂上是茜紅色的晚霞,風似乎也在為自己開闢着道路……

道路中間,宛若看到了那時的,灰色的自己,正呆呆地佇立於此……

然後,袖子衝過去,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拳打向那個頹廢少年的臉……

——就想像這樣,狠狠地,揍一頓那時的自己。

灰色的少年似乎由於力的作用,直接飛了出。而袖子直接無視掉了他,繼續向前奔跑着。

直到視野中出現了,小柚和兩個大人在一起的背影……

「小柚!!!」

近乎是悲戚而夾雜着眼淚的吼叫聲,直接撕裂了乾燥的空氣。

女孩欣喜地回過了頭……

世界上最美麗的擁抱。

風不直覺地靜止了,閃亮的黃昏包圍了擁抱着的兩人,仿佛從天之鍍層投射下的聚光燈一般。

「哥…哥?」

「嗯……我在這呢……」袖子合上快要湧出淚水的雙眼,溫柔地說道,「不會離開的……再也不會離開了……」

父親與母親很驚訝地看着突然竄出來的青年,但隨即明白了什麼,呆呆地站在一旁。

「那個鈴鐺,哥哥還在嗎?」

「在……當然在啦……」袖子用一隻手從褲腰帶上解下鑰匙扣,「看,不是一直掛在這裏麼?」

「哥哥說過,有了這個,哥哥會一直在我身邊的……」將頭埋在袖子肩膀上的小柚帶有哭腔地說道,「果然是這樣啊……哥哥一直是在我身邊的啊……」

沒錯,始終微笑着守護着你,見證着你的成長。

原本不屬於這個世界存在的我,再次回到了,這個久違的世界之上了。

這個是,第五章的擴充產物哦~

順便馬上進入完結篇了,還有點小興奮呢